步翾回眸颔首,眸光坚定而温柔,却让怔然的练师愈发崩溃,那日在淮阴,也是兄长涉险舍身护她,难知生死,她再坚强,也不愿分离再次重演。
但城门已关闭,暗自伤心无益,她立刻整顿情绪,拽走同样惊诧未定魂的辛夷,速回到城楼之上,引箭而护兄长。
城楼下步翾将流星剑收鞘,缓将骨笛吹奏,鸠鹰长鸣翩跹于阳羡城前。山越宗帅焦已领众部集聚城楼前,见有一文弱公子奏笛于前,倒是惊诧万分。
“是你!”焦已身旁副帅遥指而步翾,侧身与他道:“宗帅!他身上有祖郎信物,可却挡于城前,难断是敌是友。”
焦已虬髯满颌,粗犷雄浑,远望而打量步翾,见他独身一人,又文儒清俊,料是难作战而抗,忽地,焦已神色复杂而狷邪,笑道:“邀他来此,休要伤他。”
“喏。”副帅前去引人,倒是正合步翾之意,便随之而深入山越大营。
焦已于坐骑上,细细护着缠着绷带的左手臂,面色冷白,额头微有渗汗,却目光如鹰,尖锐而狠厉,冷声问:“你与祖郎,是何关系?”
“义兄弟。”步翾拱手作礼而答,又取出祖郎所赠令牌,示与焦已。
焦已审视道:“我与他相识多年,不曾听闻有何义弟。”
“春二月下旬,宗帅祖郎与自号丹阳太守者太史慈相战于泾县,因缘际会,相与结生死之义。”
“太史慈!!”焦已一闻此名,勃然大怒,谁料伤口崩裂,鲜血垂流。
副帅赶忙将伤药为焦已涂抹,又慰道:“宗帅息怒,待夺阳羡制孙权,吴郡府君支以援兵,便可回军讨那太史慈,一雪前耻!”
焦已惹怒握拳,掀眸向步翾,杀意暗潜:“你、既为我同类。奈何阻我于阳羡城前。”
步翾平静地打量这焦已,他本是芜湖之山越,却被太史慈驱逐逃至宛陵附近,祖郎闻知,为他讨伐太史慈,却也不敌,还丢了原本的泾县地盘,不得不南退至陵阳。
只是,这焦已命不甚好,逃至宛陵后不久,徐琨便拥重兵而入,大败之。若往西南投奔祖郎,则有太史慈于其中而阻绝,焦已别无他法,又得到陈瑀暗令,便只有攻打阳羡这唯一的选择。
“宗帅为义兄之友,则我欲相劝,今孙将军北上,三日内必至阳羡,望宗帅细细斟酌。”步翾不急不缓地劝谏,面色依旧若云淡风轻。
“孙氏?来得正好!我之弟子死伤半数于宛陵,正待寻之复仇!”焦已怒目圆睁,高举弯刀,众山越贼子则随他共举刃呐喊,起伏不绝。
步翾盘算着时辰,尽力再为宋谦、蒋钦援兵拖延一刻,便道:“既是宗帅之意,弟当竭力相助,愿献阳羡布防图一助。”
“可!”若能巧取,减少伤亡,焦已十分乐意。
步翾先是于袖中翻找,再借口遗失,需重作一份,焦已心中虽着急,但也在意手下安危,还是令这众山越喽啰们扎营而待。
彼时阳羡城中,周泰清点余兵,健壮者余二百一十人,伤残者三百五十人,尸于城楼者三十五人,尸于城外难收者,近百人。
日暮星稀,夜莺振振飞入阳羡城中,练师踱步于庭院良久,终于得信,忙将鸟儿引来,辨兄长之意。果然与她所料相同,是为缓兵之计。
并非三日,只消明日,校尉宋谦便可引援兵二千至阳羡,燃眉之急可解。
见练师愁容消散,辛夷自知步翾安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却不得不重声长叹,“阿翾他还是这样,有事总想着自己去抗。”
回廊依依掠过一袭倩影,练师追寻而去,见楚楚掩面啜泣,心牵难安花容失色。
“楚姑娘别担心,阿兄他定可安然。”
楚楚哽咽道:“练师妹妹,待阳羡城定,带我随你们同去可好……”
练师凝眸而视眼前的姑娘,似温婉的白兔,却仍感大胆倾诉心意,可她不知兄长之意,实难猜测。
“待阿兄归来,我定为你传达心意。”练师轻轻抚拍楚姑娘的肩背,待她清泪缓收,送她回屋中歇息。
县府堂内,孙权与孙俨对坐席中,面色双双凝肃,沉重不语。
“奈何大开城门,负战士惨伤!”孙权怒将拳握锤于案几,如此多将士死伤在城前,他身为县长,愧不能已。
孙俨昂首切齿道:“彼时城门已将失守,若不出城以命而挡,便是百姓荼毒!只恨我与辛夷孤身来此,未带兵卒,然阳羡临危急,我为阿兄之弟,便是与城同殉,又有何俱!此战,必出。我无悔。”
孙权垂首默然,不再质问,今日身死一线,大劫犹未过,不该是问罪之秋,但,须得训之:“若非子羽练师驭兽相助,今日,军与城皆将大破。辛夷为你冲阵在前,若作俘虏,可堪想过?”
“我……”孙俨眸色大惊,此番后怕涌上心头,当即拍案道:“我这就去将她绑了,休要再随我共战!”
孙权:“……”
绑了她便有用?孙权无语凝噎之际,徐辛夷大步踏入堂内,道:“你敢。”
孙俨起身朝她走去,“你在我身旁,我只会分心,你能不能明白?”
辛夷扫眉而道:“不明白。”
“……”孙权起身拄鸠杖而探路,“今夜战士情绪颓丧,长绪已往而慰之,我为县长,自该前去安抚,告辞。”
孙俨立刻迈步跟上孙权,并伸手扶他:“仲兄、仲兄!我同你去!”
辛夷伫立原地哼声一瞥,本欲回内院,却又踱步沉思,直待练师来寻。
“辛夷,阿权呢?”练师安顿好楚楚,再加长途奔波,执剑对战,神色早已疲倦,见孙权不在,便欲回内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