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前任梁帝去世,梁涣登上了皇位。还没等她纠结完要不要去梁国给他道贺,梁涣就率着四十万大军攻破了谢国的都城。
谢宵得到消息,从剑宗赶过去的时候,谢国皇宫已经快被焚为焦土了。
母皇就是在那个时候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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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她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火,断裂的梁柱砸断了生的希望,四处都在崩塌,四处都在哀鸣。
连绵的回廊被烈火吞没,参天大树燃烧起汹涌的火浪。她听到风在呼喊,她听到火在嚎叫。巍峨的宫殿发出烧灼的焦木声,裹挟在烈火的狂啸中。华美的壁画被火舌吞噬,模糊掉曾经精心雕绘的纹路。
剑身上的铭文融化出一道血痕,千万只手从地下爬出,撕扯着她的血肉,咒骂着、尖叫着,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万千嘶哑的声音在火海里哀号、在火海里求饶。
她好害怕,身上被撕开的红肉露出了森森白骨,愈合之后又再次被撕烂。眼泪在流出的瞬间就蒸发殆尽,想求救却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扼住喉管,束缚住的四肢无法挣脱这炼狱般的桎梏。
谁能来救救我?!
“明心!明心……”
有人吗?有人在找我,是谁呢?是谁在找我?是谁在找我?是谁?!
从噩梦中惊醒,一双放大的充斥着担忧的眼睛近在咫尺,在这对点墨一般的瞳仁里,谢宵甚至能看见自己苍白面容上的满头大汗。
“……”
“明心,你还好吗?”李安饶抬起袖子,为她擦拭着额上的汗。
那场火烧得太大,谢宵不知道母皇到底在不在里面,只能徒劳地在烈火中奔跑,直到被赶来的李安饶抓了出来。
谢宵痛苦地捂住双眼,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晚。喘息道:“乐道……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吧。”
李安饶扯出一个苦笑,不暴躁的时候,她的五官有一种率性的不羁感。即使是苦笑,也有着一种“叼毛苍天能奈老子何”的坚韧。
“别谢我,”李安饶略带疲惫的声音中透着无奈,“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我都陪着你。”
谢宵移开双手,坚定看向李安饶,说:“圆月感应到了母皇的位置,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
圆月是她刚记事起母亲送给她的剑,通体璀璨银亮,挥剑之时闪着片片寒芒,据说是天上的神兵。因为剑身收腰之处略微上扬,宛如十五明月边缘莹润的弧光,所以有了“圆月”这个名字。
当时母亲很严肃地交代自己要保护好这把剑,还告诉自己可以根据这把剑来感知她的位置。
那天自己赶到谢国皇宫的时候,在漫天的大火前,圆月的感应却消失了。
谢宵想不明白,梁涣为什么会突然进攻谢国,母皇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为何谢国的军力如此衰微,又为何梁涣对谢国皇宫有这么深的仇恨?恨得甚至要一把火烧掉。
直到前些日子,圆月突然感应到了母皇的位置。这一切的谜题,或许找到母皇,就能知晓答案。
李安饶认真地注视着谢宵,开口道:“宵宵,你变了。”
“是吗,我想也是。”谢宵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怅然,继续说道,“安饶,我变了。
“我们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短短一年间,谢宵失去了太多。从公主殿下到亡国之奴,从玄天真君的唯一弟子到东奔西逃的剑宗余孽。
背着重伤的安饶在冷酷的人世间东躲西藏,谢宵仿佛一夜间蜕掉了外面那层柔软脆弱的皮肤,长出的伤疤厚重而又坚硬。只是在深夜时,常常溢出蚁虫啃食般的奇痒与阵痛。
有时做梦醒来,谢宵常常会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如果自己这么一直睡下去,那些惨死的冤魂,会不会重新回到这个早已陌生的世界来。
可安饶还在自己身边,她只能咬牙支撑下去。
曾经在苍雪剑宗的时候,不仅有师尊的羽翼庇护自己,还有一同作战的好友们。无论遇到什么棘手的情况,秋溪跟安饶永远会站在前面解决一切。暮秋溪还曾经调笑道,他们三个里面,安饶是矛,他是盾,至于宵宵嘛……
谢宵当时大为光火,追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一旁听墙角的李安饶淡定道:“你是搅屎的棍。”
……
回忆像是粗粝的砂纸,越是清晰,越磨得鲜血淋漓。
谢宵强迫自己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李安饶面容憔悴,却依旧挂着疏狂的笑容。她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过往。
李安饶拍了拍谢宵的脑袋,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
可很多人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