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知道审讯会用一些狠辣的手段,但这些人的受折磨程度很明显已经超过寻常逼供。
晏之绪停在一座牢房前,淡声道:“将人带出来。”
立刻有狱卒应声将牢狱中的那人驮了出来,此人书生模样,衣衫也算完好,但嘴角渗出来的鲜血足以昭示此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事。
看清楚此人长相之后,盛姝心中猛地一跳。
这人不是……那日竹林里掘晏之绪母亲坟墓的那个官员吗?
“此人是淮南县丞,宋衡。”晏之绪的语调很慢,他边说边观摩着盛姝的脸色,声音又低又冷,“我想从他口中逼供,他却不愿配合。你说该如何是好?”
盛姝定定地看着晏之绪。
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晏之绪不是不知世俗的道德感,恰恰是因为他身在局外冷眼旁观,所以更能将所谓世俗伦理精准拿捏。
宋衡也算她认识的人,她还间接放了宋衡一马。
倘若此刻,她开口为晏之绪提供逼供的办法,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成为一个“恶人”。
晏之绪将盛姝细微的情绪收入眼底,他垂眸看向她,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在她耳侧沉声道:“不如回去吧。”
盛姝抿了抿唇,未曾说话。
她早已从世人传言中得知晏之绪的不同之处,也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切的准备,艰难地走到这一步,她不会轻易放弃。
此时宋衡已经被人用凉水泼醒了,睁眼看到盛姝的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种充满肮脏的地方,怎么会有如此仙姝一般标致的人物?
下一瞬,他看到那位仙姝转过脸看向自己,闭了闭眼,用温柔的,似三月春风轻拂的嗓音道:
“准备一间狭窄的暗牢,无光、无声、将人关进去,让他处于混沌之中,模糊他对时间的感知,等到神智濒临崩溃的时候给他一丝出来的希望,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衡瞪大了眼睛。
这么动听的声音,如何能吐出这般冰冷的字句?
这哪里是什么仙姝,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晏之绪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低眸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是令人心悸的审视。
他开口问:“你不怕自己草菅人命?”
盛姝轻轻笑了一下:“我信你。”
她信晏之绪,少年时曾用力拽住她衣袖的人,不是真正世人眼中毫无人性的怪物。
也信晏之绪要从宋衡口中逼供,必然是有他的考量。
晏之绪的目光有些沉。
盛姝又笑了一下,向前一步,微微凑近了晏之绪,声音低低柔柔,像无声的蛊惑:“若他真出了什么事,那你我可就是共犯。”
晏之绪喉结微动,抬手捏住盛姝单薄的肩膀,将她轻轻向旁边推开,阔步朝外走去。
毕骁在身后察言观色,开始吩咐狱卒按照盛姝说的那样对待宋衡,又小跑着跟了出去。
盛姝走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中渐渐放松下来。
她知道,晏之绪要她证明的“真心”,她差不多已经证明了。
入府的时候还蒙了眼睛,从私狱出来的时候倒是随便盛姝瞧,有几分将盛姝当做自己人的意思在内。
“晏首辅,你答应我的事情如何?”盛姝开口问道。
晏之绪微侧着头,眼尾无声地微微挑,低沉的声线像是蕴藉着光火。他说,如你所愿。
盛姝盈盈地笑了起来,眼底光华万千,仿佛落满了星子。她笑得潋滟,仿佛这春景都被她暖化了三分。
这样的盛姝,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单放在身侧,就是一道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晏之绪逡巡她一眼,不容置喙地道:“午时已过,陪我用午膳。”
从早上待到现在,盛姝确实已经饿了,听见晏之绪的话,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盛姝就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一桌鸭血、鸡血、鹿血,想到自己不久前看到的血腥场面,顿时胃口全无。
毕骁大抵是被晏之绪授意,站在一侧讲述着锦衣卫剥皮抽筋的丰功伟绩,盛姝从未感觉哪一顿饭像此刻这么难以下咽。
她偷偷看了晏之绪一眼,不知为何,从他深邃冷淡的五官里横竖都能看出“愉悦”两个字。
不用说,盛姝立刻清楚,晏之绪这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嫁给晏之绪找个避风塘,好不容易他松口同意了,结果自己还要被这样欺负?
盛姝深吸一口气,忽然温柔小意地用公筷夹了一箸韭菜鹿血,用再和缓不过的语气道:
“晏首辅,你也多吃一些。”
韭菜鹿血,强强联合,绝对大补!盛姝用汤匙戳了戳米饭,愤愤地想。
晏之绪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咽下,看到盛姝气鼓鼓如河豚的脸。
若是娶这么一位夫人,首辅府往日的日子大抵会很热闹。
晏之绪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