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是兵户?”青罗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薛虎点头,“殿下,杜万玄的娘子瞧着不大对劲,似是哭过。”
青罗问:“可知杜万玄在何处上番?”
见薛虎面上作难,以为他尚未打探到,却听他道:“圣上造塔,征发了大批役夫。”
征发兵户,造塔?
青罗暗吸了一口凉气,父皇何其荒唐。
她曾听裴勖之提过,大周兵户制度已近废弛,近些年都不曾上番,如今竟为修塔,征其为役夫。
次日天未明,青罗便上了出城的马车。一路急行,到南城外造塔之地时,役夫工匠已忙得汗流浃背。
造塔多采巨木大石,数十人合力,方能借助滚轮搬运物料。
木轮行经之处,烟尘滚滚,役夫满面尘垢,弓背挺腰,牙关紧咬,艰难挪动双脚。
裴勖之很快也到了,他在虎贲营仍校尉,青罗不好明示身份,有他在,要见人容易些。
领头的看过裴勖之的腰牌,先安排他们在营帐歇息,又着人去唤杜万玄。
略等片刻,便有个粗布短打的瘦高个打起帘子进来了。
进了营帐,纳头便拜,“小的杜万玄,见过大人。”
青罗刚一愣,便听裴勖之道:“抬起头来!”
来人依言直起身,一张脸沾满泥污,几乎难以分辨容貌,浓眉大眼,乍一看倒像是杜万玄。
裴勖之微微眯起眼,吩咐道:“把脸擦干净。”
那人迟疑道:“大人,这是……”
裴勖之打断他,“少废话,擦了。”
那人应了声是,抬手便扯了袖口往面上蹭,可他那袖口亦是脏污不堪,越抹,那脸越花。
薛虎看不下去,几步到他跟前,自袍摆撕了一块,扳过他的脖颈便用力擦抹。
一张脸逐渐显露真容。
青罗心底咯噔一下:不是杜万玄。
裴勖之则是嚯地起身,疾步行至那人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青罗吃了一惊,忙跟过去,“勖之,放手!”
此人即便不是杜万玄,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动手便杀,再者,她还想与他打听杜万玄的去向。
裴勖之慢慢松了手,脸色却是铁青,一双眼死死锁住“杜万玄”。
青罗心中纳罕,她此前只与他说杜万玄是故旧,而今杜万玄不知去向,有人假扮他,他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青罗问:“为何冒杜万玄之名?”
那人道:“小的就是杜万玄,并未冒名。”
裴勖之冷笑,“还问什么?杀了便是!”
那人抬头瞥他一眼,“这位大人好生不讲道理,小的到底犯了什么罪,大人一来就要杀?”
“找死!”裴勖之说着,转身去抽薛虎腰间的佩剑。
青罗喝道:“勖之!”
裴勖之手一顿,终究没去拔剑。
青罗上下打量那人,心道他与杜万玄眉眼相似,又顶替杜万玄上番,多半是杜家的什么人,因而试探道:“你若不肯说,我便去问杜万玄的娘子。”
“杜万玄”方才还镇定自若,一听这话便有些沉不住气:“此事与她无关!”
见青罗几个俱都望着他,又道:“不知大人找杜万玄所为何事?官府名册录的是杜万玄,有个杜万玄上番,还不行么?”
青罗道:“杜万玄收了我酒钱,却未按时送酒。”
那人目露黯然之色,随即爽快道:“欠多少,我还。”
青罗问:“杜万玄呢?”
那人沉默半晌,道:“死了。”
青罗又是一惊,“怎么死的?”
她今日穿了男子袍服,那人当他是男子,看看她,又瞥眼裴勖之,冷冷哼了一声:“二位大人难道不知,脚下这造塔之地从何而来?”
不等青罗二人答言,他便继续道:“此处原为杜村兵户耕种的屯田,杜村村民世代兵户,平日种地,农闲时训练上番,后来朝廷不再要兵户上番,但屯田所产需纳田租。”
青罗心道,如此一来,名为兵户,实则已与寻常百姓无异。
“此番圣上造塔,相中了这块地,杜村村民多是种地为生,没了地,便断了生路,所以想与前来收地的官差商量,另补块地。”
那人说到此处,面色泛红,显是动了气。
“官差却道兵户所占田地原就属官家,如今兵户既不上番服役,便该将这田地归还,且还命村民两日内铲去田中青禾。”
青罗暗自叹了口气,如此行事,未免太过霸道。
“村民想不到法子,因杜万玄在外做些小生意,以为他见过世面,便去请他回来与官差说和。”
那人讽刺地笑笑,“这位大人跟杜万玄买过酒,想是知他为人吧,老实巴交的,哪懂与官差打交道?当日不过领了几个村民,找官差说理,谁知说了没两句,便被一刀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