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一头雾水地回屋禀告青罗,青罗亦是不解,方才还好好的,缘何转头便改了主意?
二月末,丽妃生辰,宫中筹办生辰宴。
丽妃入宫多年,头回办生辰宴,宫人只道她母凭子贵,新晋了位份,借此风光一番,原以为是寻常宫宴,谁知皇帝竟宴请了朝中诸多臣子,且将宴会设在了万晖殿。
夜间冷风萧瑟,大殿内却是灯火融融,清歌妙舞,热闹非凡。
丽妃这些年极少露面,皇帝此举意在将她介绍给命妇、众朝臣,更是召告天下他对丽妃的宠爱。
席间,伴于君侧的,自是由薛贵妃一人,变成了贵妃与丽妃二人。
丽妃一身素淡的束胸襦裙,裙裾宽松,腹部只微微隆起,四肢依旧纤细,行住坐卧间一派弱柳之姿,两道含烟笼雾的细眉,我见犹怜。
凤仪这回没再藏于角落,而是坐在下首第一张食案后。
相较于其母,她今日装扮颇为繁丽,发髻高绾,花钿珠翠满头,小簇海棠花底石榴裙,胭脂底绣散花牡丹纹金锦短襦。
青罗收回目光,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妃,低声问了一句:“嫂嫂,恒儿近来可好?”
“我正想与小妹道谢呢,多亏小妹前次提点,恒儿才得以平安无事。”
太子妃笑笑,话比往常多了些,“好些小儿染了风寒,时好时坏的,恒儿身子弱,府里下人有染病的,都没许他们到跟前服侍。”
青罗心道没事就好,面上笑吟吟的,似在聊些胭脂水粉的家常,“阿兄如今不在府中,嫂嫂行事须得慎之又慎,以免给人抓住把柄,若有难处,可命人来我府中递个消息。”
太子妃心下感激,口中平淡道:“先谢过小妹了。”
青罗摇摇头,不再多言,抬眼看了看对面,张司窈来了,后排坐了好些翰林学士、待诏,钟离文亦在。
钟离文戴了青黑幞头,蓄须,身着圆领蓝袍,自斟自酌,不与人交谈。
张司窈转过身,视线在人群中搜寻,身旁臣僚抬手一指,才朝钟离文看过去。
钟离文抿了一口酒,察觉到他的凝视,搁下酒盏,朝他稍稍颔首。
张司窈虽是首次与钟离文打照面,这一眼亦漫长到近乎失礼。
不止如此,他擎了案上烛台,霍然起身,越过两排食案,走到钟离文跟前,躬身打量过,颤声道:“你、你是……”
众人见他失态,下意识地噤声,纷纷看向他。
张司窈脸色铁青,喝道:“你是韩庇!”
钟离文皱眉,随即起身道:“钟离文见过天师。”
皇帝已留意到这边厢动静,“何事吵嚷?”
钟离文躬身回禀:“启奏陛下,天师似是将臣错认成了旁人。”
张司窈急道:“陛下,此人非是什么钟离文,他是臣那欺师灭祖的恶徒韩庇,曾意图谋害微臣!”
他说着,一手擎着烛台,扯住钟离文的袍袖,一路将其拖至堂上。
皇帝面色不悦道:“天师看错了,这是钟离先生。”
一旁瞧热闹的臣子窃窃私语,不外乎张司窈平白认人作弟子,有占便宜之嫌,钟离文若真是那韩庇,岂敢大摇大摆地跑到圣上面前来?
钟离文偏过头,坦然与张司窈对视,“天师想是与某玩笑。”
张司窈气得咬牙切齿,“陛下,臣府中上下俱可作证,他不过比那恶徒略高些,蓄了须,嗓音有异罢了!”
“罢了?”王中丞快步行至堂上,讥讽道:“天师占便宜不说,作证者皆是你的人,无凭无据,倒一口气罗列出三条异处,还有脸说罢了,面皮之厚,闻所未闻!”
张司窈面红颈赤,又将钟离文打量一遍,改口道:“臣一时失言,这恶徒消瘦许多,因而显出高来。”
王中丞冷笑,“天师之善机变,王某望尘莫及,可纵使急于排除异己,也不必这副嘴脸。”
张司窈面颊抽了抽,目光狠狠地攀咬住钟离文。
他在朝中有些依附者,眼下钟离文根基尚浅,未必胜得过他,故而亦有人肯站出来,为他说话。
王中丞一张铁嘴却是从不饶人,他素来厌恶张司窈,此刻又以为张司窈此举极是荒诞,虽不见得看得惯钟离文,却不妨碍他舌战群雄。
谢治尘上前道:“陛下,若将钟离先生当作韩庇,依着天师方才所言,恐是要将钟离先生治罪,好在此事不难查清,天师如有怀疑,可由县衙核实钟离先生的身份来历。”
青罗在银盘中夹了块透花糍,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钟离文的身份来历自是有据可查,他是客居长安的外乡人,多年前,亲故死于洪涝,他孤身一人到长安投亲,那远亲却已亡故,他无处可去,索性在长安城外的深山隐居,开辟田地,自给自足,修心养性。
堂上静默,凤仪忽地娇声道:“父皇,那胡须兴许是假的呢?不如叫宫人拔了去?”
“凤仪,莫胡闹。”
陈丽妃轻斥一句,侧过身来,对皇帝道,“陛下,这世间确有容貌相似之人,天师想是未见过,不如就命人查一查,也好解开天师的疑惑,天师亦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