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钦打发了他们,关上门重重叹气。
待深夜,他大哥一头白发,提灯门外像只鬼魂飘来飘去:“泽阳,你可好些?”
尚钦将门打开,让他大哥进来,他大哥将提灯置于门后,见他对月踌躇,便与他一同坐于门前台阶上,尚钦略有失落道:“大哥可愿意继续监国?我禅位大哥可好?”
“泽阳。”他大哥一头白发,眸色平静,道:“已临帝位,身担百姓,这是你的责任,你……”
“我知道,大哥,我知道……”尚钦打断他,双手捂面,颤抖着,喃喃自语,似乎要流泪:“可是……可是……我好痛苦,大哥。”他抹了一把脸,月光照在他脸上,几分苦涩,他笑笑:“大哥,从前也这么痛苦过吗?”
公子丹明白他说的什么,对月而立,默道:“泽阳,往事已去,都会过去的。”
“是吗?”尚钦抬头,眸中仿佛染上瓷纹,月色泛青,宫墙墙角几枝翠竹摇晃,月影照壁,似乎有笛声,他忽而想起小道姑的影子,浑身剧痛起来!
“啊——!”他倒地痛喊,只觉骨中如有针刺,一点点爬移,漫延全身,耳边全是他大哥焦急的喊声,待他痛至晕厥,醒来,宫中太医皆跪地垂头叹气,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怕是在煤山中了邪术?”有太医道。
京中便下旨找江湖术士,自此,京城皆知少年君主患了怪病,深夜发作起来,穿肠噬心,痛至骨髓。
后来,来了个头顶莲花冠,怀抱雪佛尘的道姑,正是风陵师太。交给尚钦一个药方:“陛下按此方煎服,切忌勿动凡思,此方只能遏制,非能病除,需三日一服。”
尚钦受此病折磨,脸色苍白,见药方上写着:青松露一盏、竹滴响一盏、草鱼丹两颗、黄秋鱼一尾、龙阳蛇胆两个、清心散一包、干梅花十瓣……等数十样古怪药材。
咽了口口水,道:“多谢师太,敢问师太,何为凡思?”
“你与我那徒儿冷昙之事,我略有耳闻,此凡思即为男女之情。”
“这这这……”
听到这,尚钦还没发话,周围侍疾的太医和大臣急眼了,“师太的意思是,陛下必得不近女色方可遏此疾?”
“正是。”
“这这这……不好吧?”大臣急得汗如雨下。
“……哪里不好?”尚钦脸色发白,问。
“回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怎能不娶妻呢?”
“怎么不能?”
“那……敢问陛下,将来尚国后继无人,该如何是好哇?”
“这……”尚钦眸光骨碌一转,早知这些老臣在他背后挑选过无数次皇后人选,就等着他年至弱冠,成亲生子呢。
“孤意已决,以后便在宗室子弟中挑一位才德兼备之人做太子好了。”
“陛下三思啊!”众臣齐齐下跪。
“不用拦了!”尚钦手掌一推,以示拒绝。
就这样三年过去,每每大雨临城,雪卷京中,他想起那年青嶂之巅上的青纱与落雪,心总要痛上一痛。
恰如这夜,如坠冰窟的尚钦浑身发冷,痛入骨髓,卧病在床。宫人熟练奉来汤药让他饮尽,恰逢大雪,宫人奉药次数是往常十倍不止。
·
“陛下这病也有些年头了。”
“禁声!”
新来的宫仆议论声被禁卫军肃声打断,隔着高高的宫墙,他们低头行路,新帝继位三年以来,宫规森严,百姓和乐。
年少帝王眉头的那点少年气,也被天下事磨得尽散,换做全然的威严与贵气。
他身披白狐裘,靠在金尊玉贵的檀木软塌上。
两侧金纱帐下垂,他的脸因为刚服过热汤,苍白中透着残绯。手心捏着一串红绳金铃,绳尾昙花铃铛镂刻莲花纹路,风雪过殿,铃铛垂在他腕下叮叮当啷晃着响。
一位老宦臣跪道:“陛下,遥雪台风雪大,还是将殿门关上吧。”
“不必。”尚钦咳嗽几声,一眼未留,望向门外飞雪。
遥雪台外漫山红梅,景好人佳,帝王位,不堪留情。
年年花灿烂,不知待何人归?
众人皆知,自三年前,陛下从煤山回来,便落病根,遇雪则发。
他却偏要建高台赏雪,也不知甚么毛病?宫人们也不敢多问,只知他三年,年年如此。
然风雪吹过正旦,正逢春归,又是一年百花盛宴。难得帝王微服出巡,过京州一域,在一家异域戏馆门前停了道。
不为别的,只为台上有位变戏法的女子。
她身着碧色珠光圆领袍,面带银兽面具,遮着上半张脸,两只清眼在面具里若隐若现。
银冠高束发顶,乌发于后及腰。肩前两侧发丝皆以银丝束髻,耳穿月芽流苏环,颈带银项圈。
腰佩银垂带,窄袖银护腕,鸟兽花纹繁复,身形自诩风流。
腰间银链璎珞一步一响,十指纤纤,举手投足,可谓俊美清英至极。
尚钦高高骑于越影马上,打门前过,白袍里衣贴近心口的那串昙花金铃震了一震,他神情恍惚,却不知是铃震,还是心震?翻下马来,倚门而视。
而戏台上那双眼,也透过人群来注视着他。
刹那间。
“听叶。”他默默念了这样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