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我们要不,先分开吧。”
已经料到了,但周舟真的开口的时候,他还是感觉空濛,像一时幻听了一样,下意识反问:“什么?”
周舟静静地看着他,“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听见了,两句他都听见了,一句比一句清晰。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暖流,又迅速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直凉到说话的语气都开始颤抖。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许是问为什么,周舟开始解释原因。
她耐心地、慢慢地解释着:“你妈妈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我,我们也不可能永远这样偷着在一起。要考试了,你和我都不能分心,一百来天,我们能再经历多少次今天这样的场景?先把试考完,好吗?”
“先把试考完。”他重复着周舟的话,“试考完了还可以在一起吗?”
她明显地顿了一顿,然后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明白,他妈妈无法接受周舟,现在和考完试以后没有任何分别,现在不能在一起,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他害怕周舟只是为了稳住他,让他在这最后的一百天里不要分心,等考完试,她抽身就走,远离他,远离他妈妈,远离周学昌,远离一切能勾起痛苦回忆的人。
“周舟……”胃又开始痉挛了,他躬着身子,双手支在栏杆上,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
“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也知道你因为瞒着我而自责,我不怪你的,我没有怪过你。”周舟一脸温和恬静的笑容,怜惜他,顾虑他。
她说她没有怪过他。
胃里的痉挛变成刺痛,然后开始翻涌起来,他左手按住腹部,深深地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又吐出几个字:“如果我说不呢。”
周舟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她笑了笑,“我想分手的话,你会说不吗?”
他不会。周舟决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这次也一样,他说不出口,他没办法去逼周舟做她不想做的事。尤其是逼她留在自己身边,然后继续承受压力与痛楚。
只要还在他身边一天,她都会反复地、循环地去接受那段早已尘封的记忆的鞭笞。无论是来自他妈妈,还是她自己。
心里的钝痛和胃部的刺痛交织,让他眼眶都烧起来了,“不要再说那两个字了。”
“好。”周舟看着他,牙齿都打颤,“太冷了,你进去吧,你妈妈情况不好的话,明天我帮你请个假。”
她说着,拎起靠在墙边的行李箱,“替我向你妈妈道个歉。”
这时候,他冷静不下来了,忽然朝她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每走一步都牵拉着翻滚疼痛的胃,剧烈的痛感让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说话断断续续。
“你再考虑一下,周舟,我们在一起很不容易,我不想我们就因为……因为那些本来与我们无关的原因而分手,我不甘心……我接受不了……”
他的手向来温热,今天却冻得像冰块,他把周舟的手扣得紧紧的,生怕稍微一放松,就永远永远地抓不住了。
两滴温热的液体砸到她手背上。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记忆当中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掉眼泪。只有周舟,今天一见着她,他就止不住的心酸,连带着眼眶也酸了。
周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等到完全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时,又是两颗泪珠落下来,落到她掌心。
“我知道你只是稳住我,等试考完了你理都不会再理我了,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做决定……先考完,先把试考完,我们不是要一起考Z大吗?等到高考结束了,我们再好好地谈,好不好?”
他不管不顾地过来扣住她肩膀,这是夜晚的医院,他不能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尽力压着声音,只是越想压越压不住,话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周舟,我求你,你考虑一下……考虑一下,高考结束再跟我说好吗?我保证考前不会纠缠你,我不会耽误你高考的……你不要放弃我……我求你不要放弃我……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
周舟沉默半晌,忽然用力挣开他的手,“别因为我和你家里闹得那么难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你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吗?”他的脸色隐匿进黑暗里,周舟庆幸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没有说话,在心里回答了他:可是我替你在意。
一个美满的家庭,因为她闹到那样鸡犬不宁的地步,甚至黎女士还进了医院,纵使不是她本意,到底也是因她而起,顾从州夹在中间,不知有多为难。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分开吧。
很久很久,病房门终于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合上。顾从州走进去,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她妈妈的助理,来给他送饭的。
他呆愣愣地路过助理的身边,没有同她说话。
黎女士见他出去时还好好地,进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10来分钟,忽然就眼神涣散,像拖着几千斤重的身体。
知道是断了。
他眼神扫过桌上的盒饭,没胃口。刚才他最后抱了周舟一次,周舟紧紧地抱着他,她也舍不得。他好累,想休息,想回公寓里睡一会儿。
正要张口同黎女士说,话未出口,忽然间胃里狠狠抽了两下,针扎一样的疼,继而喉头开始一阵灼热。
他撞倒了两个椅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吐得天昏地暗,一瞬间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从中午到现在,十来个小时没进食,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吐空了之后仍然无法抑制干呕的冲动,直到他开始吐酸水,再后来,似乎胃酸都吐不出来了,嘴里开始发苦。
再抬头时,满脸是泪,虚脱地跌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助理来敲门,他才回过神来,艰难地起身,把自己收拾干净,扭开门走出去。
黎女士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从州你……”
他没有回答,刚才的狂吐吐完了他所有的精力,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像被一根细丝牵拉着,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回去睡会儿。”
口型之外,只有嘶嘶的气声。
“你现在的状态,我担心你还没走回家就先倒在路上,”黎女士指了指旁边的床铺,“睡这里。”
他似乎连摇头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自顾自去拧门把手,在这里他睡不着,他要回公寓,他要去有周舟味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