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更是答非所问,别人问为什么心情不太好,结果答说因为有点难过,这两个东西明明就是一个东西。
但真的是一个东西吗?齐娓思考江映舟的每一句话。
心情不太好,可能是烦躁,可能是伤心,可能是焦虑,也有可能,是难过。
这样看来,好像难过和心情不好确实不能划等号。
这句回答让勇气翻倍,齐娓顺竿爬:“为什么难过?”
江映舟为什么难过?
江映舟低头,看图纸,右手轻握住一块小小零件,方块的边角抵住她的指腹和掌心,不太疼,但有尖锐的感觉,所以也不太好。
隔了很久,久到齐娓真的怀疑自己要被赶出门去的时候,江映舟才开口,道:
“因为很久以前发现……喜欢的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说完,她图纸也看好,手上继续拼。
齐娓呼吸都慢下来。喜欢的人?
“是……”她敛眸时收一下话语,“是师姐吗?”
“嗯。”这没什么不能承认。
“她……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齐娓听到这原因其实有点惊讶。
江映舟停下动作,往后靠住沙发,再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和她,对喜欢这种情感的具体化呈现可能不太一致。”
“所以以我的眼光来看,她就没那么喜欢。”
“没那么喜欢我。”
语气越来越往下掉,顺着今晚的雨水渗进泥里。
对喜欢的具体化呈现?齐娓有些晕乎乎,她想应该是熬夜的副作用,让她聪明的脑瓜连这都想不分明。
“是说,师姐她……做了一些事情,让你觉得她不喜欢你吗?”
“不是做了一些事情。”江映舟否定齐娓的说法。
齐娓皱眉盯着她。
“是没做一些事情。”
江映舟说得很平静。她尽量不让语气过于埋怨,因为这本就不是她的本意。
“没做一些事情?”齐娓觉得自己不会变傻了吧?怎么一个个问题全想不明白。
还是说,情感本就是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见她疑惑,江映舟垂头思索了会儿,再说:“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嗯。”齐娓竖起耳朵。
江映舟先给自己倒杯水,喝一口,轻轻放下杯子,再转头看窗外尚且一片漆黑的天。
还有一个小时,潮东的天就快亮了。
太阳会从海面升起,烈日映照在海上,让人想起莫奈的那幅《日出·印象》,大半的天空尚还灰蓝,只有红颜料一般的太阳挂在天际。
“宁越之前说,很想去海边看一次日出。”
潮东是有海,但小时候谁会半夜起来专门去海边,因此这种带有浪漫意义的希望在长大才浮现。
长大了,也更希望和喜欢的人一起看。
所以宁越对江映舟说要一起去。
等二人都有时间的某一天。
但这个某一天并没有到来,尽管江映舟其实问过宁越很多次,却总会得到她说时间不太合适的理由,所以她们一直没有一起去海边,没有一起在海边看过日出。
原本江映舟并不认为有什么,毕竟宁越确实很忙。
直到,在一个暑假,宁越和其她朋友去斐济玩。
江映舟在起床之后,看见她新发一条朋友圈。
“拜托,世界上第一缕阳光超浪漫的。”
配图是她和朋友们在海边日出下的背影照。
江映舟当时笑了笑,给她点了个赞,评论道:“是很浪漫。”
可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看吗?
她当然没说这句。
宁越回来之后,也没有再向她提过去海边看日出,就像她去斐济之前一样,除了最开始一次,往后再也没提过。
只有江映舟在意。
但后来江映舟也不问了,因为意识到宁越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说了就好,没看,那就没看吧。
她只在乎自己当下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并不计较过去和以后。
简单讲述完,江映舟轻笑出声,问齐娓:“其实还挺矫情的是不是?”
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
江映舟都觉得江映舟不至于。
“不是,”齐娓摇头,再重复,“不是。”
江映舟不矫情。齐娓想。江映舟只是失落,任何一个人对这件事都会失落,只是日出吗?不是,不只是日出,是不在乎。
不在乎对她说过的话,也不在乎她会不会难过。
不对,或许不该这么绝对判定宁越不在乎江映舟,她也许从来不觉得这样是错,所以她这样对江映舟,也许她的喜欢体现在别处。
也许宁大小姐从未意识到自己不去考虑身边人的感受。
可是齐娓真的很想把她师姐抓过来,敲开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明明得到了江映舟的喜欢,却这么轻飘飘地接过,还让江映舟难过失落。
齐娓第一次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
“不矫情吗?”江映舟又笑,“那就好。”
罕见的,齐娓看见她的笑,反应不是心跳加速,而似是被拧了一把心脏,酸酸疼疼的感受从心尖扩散,直至充满整个胸腔。
这就是,心疼吗?
原来她听江映舟说起和宁越的故事的时候,反应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嫉妒羡慕。
而是会心疼。
心疼江映舟没有被好好对待。
但她又想到如果宁越不是这样,那她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所以齐娓又有一点嫉妒埋怨了。
怎么办呀?像有锯齿把齐娓割成两半,一半是纯洁圣母的娓娓,只知道心疼江映舟,另一半是阴暗潮湿的娓娓,只知道不断想象江映舟和宁越的往事,再一筐一筐地踩碎柠檬。
怎么办呀?
齐娓担心自己要分裂成两半了。
“江律……”齐娓嘴比脑子快。
“嗯?”江映舟看她。
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想叫一叫她。
但已经这样,齐娓只能用别的办法来拖时间,于是再说:“江映舟。”
“怎么了?”
“你……”齐娓终于想到说什么,“那你后来,有去海边看过日出吗?”
自己一个人,或者和别人一起。
“没有,”江映舟又笑了,她今天似乎觉得自己荒谬透顶,老是笑,“我其实不太感兴趣。”
真的,不太感兴趣。
但她记得,她问了宁越至少三次。
现在想起来,蛮蠢货的。
“啊……不太感兴趣呀……”齐娓低下头去。
“嗯。”
再次沉默。
时间过去多久,齐娓不清楚,但她感觉应该没有很久,因为窗外还没有开始显现天边那条最早开始亮白的线。
她越过江映舟的脊背看窗外,视线投进夜色里。
江映舟是不是,有望着夜色想象过和宁越的未来?
齐娓收回视线,突然出声:“江映舟。”
“怎么了?”江映舟听她语气比先前急促,忙转头看她。
“你困不困呀?”
语气再次放软了。
江映舟摇头,说:“不困。”
但她没太懂齐娓突然问她困不困的用意。
得到回答,齐娓眨巴眨巴眼睛,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江映舟,说:“那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海边看日出?现在。”
现在出发,开去海边,正好。
江映舟一时没出声。
“因为我,还蛮感兴趣的。”
其实这个,也并不。
但她想让江映舟看一看,尽管江映舟说自己并不太感兴趣,可齐娓觉得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
还有,从此之后,提起海边日出,江映舟就不只是想起宁越了。
齐娓怀揣不太纯洁的用意等江映舟回答。
十秒钟。
江映舟放下手里乐高,低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