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纽约而来的航班是同一架从马来西亚过来的航班差不多时间抵港的。入境大厅里混混沄沄的挤着两拨人,窗口的海关工作人员一刻也不敢懈怠。
生华坐在办公室里的折叠椅上,低头瞧了一眼手表,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门外不远处的游龙长队。空气里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古龙水的味道,六月的赤腊角并不是最热的时候,却还是让长期待在美国东北部的生华喘不上气来。古龙水味并不是最好闻的。生华百无聊赖的遐想起来,一个城市的味道总是在飞机落地的时候就嗅得到了。纽约是起司蛋糕的甜腻味道;波士顿则是冷冷的松脂味;迈阿密充盈着柑橘和桉树油的香气;而伦敦则没有味道。
枣红色的中国护照被反复翻阅,其上的签证也被一一审查,时效内的,过期的,一丝不苟。短头发的女人穿着香港海关的制服,胸牌上有个跟港剧里差不多的名字,说有点奇怪的港普。
“小姐,你从哪里飞过来的?”
“纽约。”生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随和些,毕竟飞了十六个小时,认谁也不可能笑的自然。
“你在哪里出生的?”
“浙江绍兴。”
“来香港做什么?”
“来找我男......”生华顿了一下,“我来看朋友。”
“你朋友是香港合法居民么?”
“不是。他是英国人。”
说到这里,短头发女人翻了一下手里的护照,停在一页。“你去过英国?”
“是。”
“去干什么?”
“念书。”
“学校叫什么?”
“牛津大学。”
“你在Oxford University学什么?”
“国际金融。”
短头发女人一直盯着护照,问话的时候眼睛在核实信息的对称。然后她翻到后几页停下来。“你在美国做什么?”
“工作。”
“在哪里工作?”
“哈佛大学。”
“你在Havard University做什么?”
“参加博士生督导项目。”
短发女人又翻了翻护照,然后合上。“以前来过香港么?”
“没有。”
短发女人低头拿起港澳通行证看。
生华垂眼看了眼手表。被人查户口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更何况还有日夜颠倒的时差和骤变的季候。
“你之后要飞到上海?”
“是的。”
“什么时候?”
“七天以后。”
“你知道你的护照可以让你在港停留七天如果你是第三国入境?”
“知道。”
“那你这次想用护照还是通行证过关?”
生华一时心里好笑,因为当初自己是先把护照给了工作人员,又由于办理手续的大概是个实习生,在慌乱下又要了她的通行证。“我可以用护照么?”生华回答的很客气。
“可以的。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通行证也交过来?”
生华笑,心里起了腻:“是那位先生在看过我的护照之后又向我要了通行证。”
短发女人抿了下嘴唇,绕开这个话题:“护照和通行证你只需要一个就可以通关,你不需要交两个。这里也是中国,香港也是中国,在中国就要遵循中国的法律......”
生华听着,又看了看表,心底的不耐有了嘲讽的意味。心知错不在她,怕是也只能等短发女人说教完毕才能早些入关。
这时有人叩门进来,看了眼生华,又示意短发女人外面说话。不消多时再回来,女人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将护照和通行证工整的交还给生华。
“生小姐,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旅途愉快。”
“谢谢。”生华接过证件走出海关去取行李,然后换了一些港币又买了张电话卡。穿过接机的人群,远远看到落地窗前的男人。
他穿着清爽的果色衬衣,带着墨镜和一顶窄檐草帽。对她展颜一笑,是比这热带半岛上的冷气都让她神清气爽。
生华皱了皱眉,如释重负的笑起来,等陈靛慢慢走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每一个久别重逢都是只若初见。
拥抱很长,足够让彼此在对方的怀里留下久违的馨香。
陈靛轻轻对怀里人耳语:“旅途劳顿,辛苦了,丫头。”
生华放开陈靛,贴面,啄他嘴唇,然后笑的无比灿烂:“好想念你,靛。”
六月,生华终于完成了在波士顿为期一年的哈佛百人项目,却收到了陈老爷子陈世昌在香港的邀请。自CCU成立以来,陈氏旧日辉煌不复,老爷子被陈靛软禁在大屿山古堡,看似乐得清闲自在,却是英雄迟暮囚龙气短,想是爷孙俩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老爷子如今不知唱的是哪一出,晓是他无论鸿门一宴还是笑泯恩仇,陈生二人都不得不走这一遭了。生华直接从波士顿日夜兼程飞跃太平洋与从伦敦而来的陈靛在这大陆彼端会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旅途顺利么?”陈靛抚了抚她的额发,语声轻柔的随口问道。
生华笑,有些无奈:“我顺不顺利,怕是你比我更清楚。”
陈靛没接腔,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接过生华手里的行李,置若罔闻。
生华自嘲。奈何她又料对了。
“靛,我知道这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但人在路上,安能坦途?我是个中国人,是合法公民,我也不希望我只是因为穿了件宽松的连衣裙就被莫名check,但我更不希望一个权高位重的英国人帮我在后面说了句话而被放行。我再说一遍,我是合法公民。没有下次了,好么?”
闻言,陈靛笑容尽去,垂眸顿了一顿,然后抬起头来与生华对视又是莞尔一笑:“何必因疏间亲呢丫头。”
生华一愣,又旋即一嗤。自己还当真唐突了。想是这一路下来,能怨得谁?海关是个尚且需人执导的生瓜蛋子,短发女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给自己手底下的人收拾摊子,而陈靛,不过是思她心切、分秒必争罢了。生华扶额,也许时差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好意思啊,陈先、陈太,我来晚了。”
生华看见一个姗姗来迟的中年男子,讲普通话,带着香港口音,穿合身的白衬衣,皮肤呈小麦色,和略微苍白的陈靛比起来倒是看着健康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