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萨莉的心彻底沉到了底,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切都完蛋了。
只有窗外的天空似乎比刚才更亮了,几缕阳光再度从厚厚的云层中穿了出来,似乎在嘲笑她。
*
时间进入六月后,英国巫师界的传染性诅咒迎来爆发性增长,收割了第一批亡魂——据报道,在这波死亡病例中,大部分为老弱病残和一些先天体弱的儿童。这让大多数人多少松了口气,也给很多中招的人带来了希望,尽力配合休息和治疗——哪怕目前没有确切证据表明哪种方法更有效。
然而,也出现了令一种声音,质疑这场传染性诅咒是否是英国当局的阴谋,比如意图削减给社会造成负担的人口,或者想缩短跟欧洲大陆的人口差距——证据就是欧洲在诅咒中死亡的群体更加多元化,其中以妇女、儿童和年轻人为主。
对于这种阴谋论,帕萨莉持观望态度,毕竟英国并没有从诅咒开始在欧洲大陆出现时就关闭国门——魔法部最初只采取了预防性措施,直至一个月前传染性诅咒的感染人数出现明显上升,才选择暂且关闭双方的来往渠道。而且,英国的死亡人群中也有不少是年轻人和中年人。
可赛迪莫斯已经变得对这种阴谋论深信不疑——“要我说,这事非常可疑,我敢肯定这里头有英国魔法部的手笔。”她最近越来越频繁地这样说。
“好吧,但你没法证明这一点,”帕萨莉终于还是忍不住,客观地指出,同时努力控制自己的嘴巴,不要流出口水来——嘴里的曼德拉草叶子太妨碍说话了,“如果这件事是英国某些势力谋划的,他们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而且,如果是当局的主意,就该从一开始就关闭英国和欧洲之间的通路,避免诅咒蔓延过来——否则,他们又怎么能如此肯定诅咒到了英国就只杀死老弱病残而使其他人幸免于难呢?”
“所以这正是我们需要弄明白的地方。”赛迪莫斯若有所思地说。
帕萨莉不以为然地笑笑,没往心里去,倒不是因为现在实行分段式出行,导致外出做探查很麻烦——如果想出门,赛迪莫斯有的是新奇手段(比如阿尼玛格斯)——只是这种讨论更像闲在家里实在没事可做时只好扯一些实时社会话题打发时间。要知道,现在她和赛迪莫斯整天都在安全屋待着,除了工作、研究、看书和练习阿尼玛格斯外,无事可做。
“你找到想签约的作家了吗?”又沉默了一会,她问。
赛迪莫斯耸耸肩,做出一个无聊的表情,摊了摊手,“这里也大多是乏味的灵魂和思想。”
“当心你嘴里的曼德拉草叶子。”她提醒,“这个月你已经弄掉了两次,当然前一次满月那天乌云密布,就算没把叶子弄掉,也不能改变什么。可这事本来就不容易——干扰因素太多,你必须得格外小心。”
“好吧,但别忘了,我们住在一个总是阴雨连绵的国家,而且住处紧邻暴风雨最凶猛的海岸。”帕萨莉吸了吸口水反驳,“如果现在能自由出国,我们完全可以去南法或者意大利之类的地方,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小岛,呆到满月那天,等它吸收够了月光精华,再把它包起来带回到这里,或许不到两个月,我就能成功了。”
“的确如此,”赛迪莫斯发出一阵大笑,“你的脑袋瓜也挺机灵。但现在出国旅行不方便,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敢再贸然带你出行了,万一再发生什么意外,卡丽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在约会和学习真本事之间做出了正确选择。”
这回,帕萨莉没接话。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汤姆就越发早出晚归,哪怕跟她打照面,也总是拉着脸,话也变得很少。最令人不安的是,她已经没法在晚上逮住他做灵魂修复了——哪怕有时候特意等他一晚上,他也会故意选择在那一天不回来。显然,他的灵魂透露了一切。
由于抓不住汤姆本人,她的怒火、焦躁和怀疑便只能发泄到这片灵魂上——
“你是不是每次都给他通风报信了?”她逼问,由于嘴里含着曼德拉草的叶子,有些口齿不清,但并不影响表达。
他的灵魂一声不吭,始终躲在她身体里不肯出来。
“你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她压抑着怒气说,“如果你不好好做修复,灵魂是没法恢复健康的!如果你无法保证身体健康,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我已经跟你强调过多次了,我不想正在妈妈离开后马上面临失去伴侣的打击!”
【事情就是这样的,帕萨莉】又过了一会,他的灵魂才慢慢说,不答反问,【是你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停摆。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你思考过吗?】
“我们当然是情侣。”她余怒未消地脱口而出,差点把嘴里的叶子喷出来。
“可你当初的许诺不是这样的,”说到这里,汤姆的灵魂从她的窜出来,化为乳白色的实体落在了她眼前,五官几乎清晰可辨,像雕像一样的白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口吻里带着阴郁不乐和指责,“你说的是‘假如我恢复健康,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伴侣’。‘伴侣’,帕萨莉,意味着不仅在彼此眼中,在其他所有人眼中我们都是不可分割的。
虽然可笑,但你不能否认,让其他人明白这一点的方式就是‘订婚’和‘结婚’这样的习俗。而这两个仪式只有在足够多人的见证下才能发挥它们应有的效果。所有你参加过的人的订婚和结婚仪式都是如此,不是吗?”
“但也有很多名人把自己的私事守护得很严,比如怀尔德史密斯小姐,斯拉格霍恩教授,甚至被你超越的‘海尔波。我不否认订婚和结婚仪式有公开的必要性,但让很多不相干的人见证,我们的关系只会为他们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一旦人们敢于讨论这些,对你以及你领导的政府就不那么尊重和敬畏了,我不相信你不清楚这一点,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控制《预言家日报》这类主要媒体的报道了。”帕萨莉灵机一动指出。
的确,最近关于传染性诅咒的阴谋论已经迅速消失在了以《预言家日报》为首的主要报纸上,报道更多集中在如何控制诅咒蔓延已经通报哪些人不守规矩、给他人造成伤害、从而被捕的案例。而她从跟贝丝以及谢礼等朋友的通讯中也得知,他们周围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更多关注哪些行为会导致被捕。
汤姆的灵魂不说话了,雪白的眼睛瞪着她,显得很生气,下一秒,它消失在了原地。
又是这样。
每次帕萨莉试图跟它沟通,最终也都会以它的逃避而告终。她不是没有试图跟它解释自己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请求它帮忙跟汤姆本人联系,但它的确是彻头彻尾汤姆的灵魂,固执到了执拗的地步,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伸手。
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预言家日报》以及朋友们的来讯都透露出现在魔法部忙得一塌糊涂——不是在监督防控措施的落实,就是强制隔离某些感染者,意味着大概率汤姆也顾不上研究危险魔法。
事情在下一个月满月的当天出现了转机——这天晚上罕见地出现了晴朗的夜空,她终于得以将含了足有一个月的曼德拉草叶子从嘴里拿出来,跟自己的一根头发和收集好的露水混合放在水晶瓶里,让它们接受月光的照射。就在她封好水晶瓶,把它放在能照见月光的地方时,她听到赛迪莫斯故意拔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透过门板有些模糊,但足以让人听不清楚——
“咦,今晚不用加班吗,汤姆?”
她一下就明白了,赛迪莫斯这是在提醒她动作快点,汤姆或许会干扰仪式的进行。
“好吧,她在楼上忙工作,或许你愿意等一会?”似乎得到了回答,几秒后,赛迪莫斯的声音更高了。
她听不到汤姆的回答,可此时已经明白,汤姆今晚准时下班是因为找她有事——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找她。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想通了呢?还是说,他做出了别的决定?一个令人害怕的决定?帕萨莉感到心口和胃里一阵阵发紧,坐立难安,甚至想直接飞出窗外逃走。
可事情总得有一个结果。
深深吸了口气,她还是强迫自己离开了工作室,下楼来到小会客厅。
赛迪莫斯和汤姆正分别坐在客厅靠门一侧和正对门口的扶手椅里,前者翘着腿,斜斜地依在椅背上,举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吹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后者则一脸平静地坐在另一把椅子里,用魔杖漫不经心地点着面前茶几上水晶花瓶里的几支洋桔梗,给它们不停地变换颜色。然而,他们之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赛迪莫斯看似放松,实则充满了警惕,仿佛一只雌鹰面对威胁时牢牢护住巢穴,而汤姆则像一条烦躁、不停甩着尾巴的蛇,浑身散发出压抑的不快。
见状,她赶忙清了清嗓子,打破这种古怪的紧绷气氛。
赛迪莫斯猛地转头,在汤姆起身的同时从椅子里轻快地跳起来,第一个来到她跟前,目露期待和询问。
帕萨莉抿嘴笑了,微微点了点头。
顿时,赛迪莫斯绽开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脸上每一丝细微褶皱透出的警惕都瞬间化为乌有,转而迸发出了充足的热情。赞许地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后,她随即回头看向汤姆,语气也友善温和起来:“你们可以聊一会,不过得尽快,我们得十一点入睡。”说着,她哼着歌、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厅并把门顺手带上。
“……所以,梅尔宾斯夫人不在,她就成了你的‘家长’?”沉默一阵后,汤姆首先开口,讥讽地轻声问。
“她只是想让妈妈感到安心罢了,你也知道,我们不在身边,她会担心。”帕萨莉赶忙解释,却慢慢松了口气——虽然出言讽刺,可他的口吻透露出一种微妙的让步,或许他此时正是来表明自己愿意接受她的意见——她心里升起了期待,缓缓靠近并拉住他的手,“今天妈妈还问起你了呢,很担心你总是睡在魔法部休息不好。”
汤姆没说话,低头盯着他们交握的手,久久没动,一度让帕萨莉再度紧张甚至不安起来,犹豫是否要放开他——难道她猜错了,他是来告诉她坏消息的吗?
但许久之后,他抬起眼看向她,平静地宣布:“我想过了,你的想法未尝不可。我们可以举办一个只面向亲朋好友的仪式,把所有亲近的人都请来。以前斯拉格霍恩教授说过要当我们的证婚人,他可以当我们订婚和结婚的证婚人。”
死寂。
“……如果是那样的话,”帕萨莉花了足足一分钟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刚才的期待都一下落了地,适才的害怕和两个月来盘踞在心口的阴霾也都烟消云散,外面的月光似乎都变得更明亮了:“……那太、太好了,汤姆!我们什么时候、什么开始准备呢?需要再等一阵吗?毕竟现在还是特殊时期。”她结结巴巴地说,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生怕他反悔。
“你会把所有亲近的朋友都请来的,对吧?”他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也注视着她的眼睛反问,与此同时目光里红光一闪,随即才恢复如常。
“当然。”帕萨莉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意识到他可能想知道阿尔法德会不会到场,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继而笑了:“我会邀请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米莉安和阿尔法德。”
“只有他们两个吗?”他不屈不挠地问,语气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让她重新生出不安。
“如果可以,我也想邀请柳克丽霞,穆丽尔,贝丝,谢礼,阿基姆,甚至格丽泽尔——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给我寄东西,前不久我把她列为了主要供应商之一。不过,我觉得她目前可能没法入境。” 帕萨莉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她不想把合伙人和客户也都邀请过来,那样就跟公开订婚没差别了。
“给他们发请帖吧,”他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又把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口气终于听上去自然了些,“剩下的我会安排。我们就举办一个小规模的典礼,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