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舟微笑打断了她:“只是无间狱若收一万个,大抵便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恶灵,外加一名棺师。你万里挑一,我这点本事,哪儿有你来得大。”
说完,桃挚便感觉到自己被提着后领转了一圈,递过门槛,丢进了宅子。
桃挚腿一软,没来得及站稳,朝着那薄情的背影喊道:“那您有没有什么我能接手的生意啊!别几天不见,您就见不到我了!”
桃无舟头也没回。
“闭嘴,等着。”
……
入夜,少女坐在青瓦屋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周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伴着夜色进入了梦乡,除了偶有枯草发出的簌簌响动,本该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少女垂眸望着底下,却饶有兴趣地撑住了头。
月色下,离她几丈远的地方,有人被兜头骂了一顿,直接被关在了门外。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的那个书生。
书生碰了一鼻子灰,似是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转过身。
少女却悄悄眯了眯眼。
他身上,果然多了些东西。
第二日清晨。
夏季夜短,一夜说过去就过去了。
“阿嚏!”
屋顶上的人蜷着身子滚了滚。
意识到再滚半寸就会连人带瓦摔个稀烂时,桃挚一个激灵,噌地坐了起来。
人还没坐稳——“阿嚏!”
又是一个喷嚏。
桃挚揉了揉鼻子,双目放空地抬起头,和云后露头的太阳打了个照面。
大夏天的,昨天她被丢在院里一天没出太阳,晚上好不容易上屋顶放会儿风又骤然降温,如今这卯时还没到,这鬼天气好得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桃挚嫌弃地摇了摇头,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这一跳,倒看见了点有意思的。
正对着宅子的正南方向,一个书生抱膝靠在古井边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桃挚探了个头:“嚯,睡到我这儿来了?”
天光熹微,书生似是有点冷,整个人都缩在一起。
估计昨日的衣袍是从哪里借来的,现下换回了粗麻布衣,不太合身,罩在里面显得更加瘦弱,腰间一束,人细得跟个豆芽儿似的。先前一直没细看,这会儿桃挚才发现这小子生得秀气,面容干净,顶天了也就二十上下。
桃挚走进宅子里转了一圈,从角落里抱起一把茅草。她走回井边,把怀里的茅草铺在了地上缩着的人身上。
大抵是回了点温,地上的人神情舒展了些,蜷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见状,桃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这小子叫什么来着?
正想着,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地上的人从茅草里抽出手,些许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而后拧着眉头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桃挚应声侧头。
四目相对,地上的人迷茫地眨了两下眼——
“啊啊啊!!!”
“你你你是谁?”
“我我我叫桃挚。”
“……”
井边的人从地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身上的茅草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散了一地。小书生愣了下,这才微微侧身,慌忙作了个揖:“我,我叫杨九楠,多谢姑娘给我盖东西,我、我睡糊涂了。”
本是很正常的反应,可不知怎么,桃挚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反而向前凑近了些。
周遭的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对视间,杨九楠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一点点后退:“姑、姑娘。”
正当他快要抵抗不住这窒息的视线时,逼近的人忽地后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脑门对他一笑:“你这里,睡出印子了。”
杨九楠又是一愣,而后忙捂着额头起身:“是是是吗,我我我多谢姑娘!”
“不用不用,”桃挚拿起井边的扫帚,转身往宅子里走去,“你母亲这是一夜没放你进门?”
杨九楠:“什么?”
桃挚走到自己还没装上大门的门口,回了个身:“昨夜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是你的母亲吧。”
杨九楠瞪圆了眼。
知道自己说对了,桃挚靠着门框怂了怂肩:“看来你母亲很不喜欢你做棺师的活儿。”
“你怎么知道?”杨九楠脱口而出,但很快手在后颈上摸了两下,低下头,“没有,昨天她骂我是应该的,是我没听她话。”
桃挚眉头微挑,觉得更有趣了。
因为杨九楠的母亲她认识,就是昨天那个炮仗一样的杨氏。
她往不远处指了下:“你母亲昨天和你家对门的李家妇人大吵一架,是因为你替人送葬的事吧。我猜她是觉得棺师的活儿不吉利,不让你去,结果最后还是没拦住。”
杨九楠不自觉跟到宅门口,仿佛只会说那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说来也不奇怪,虽然棺师平日里受人敬重,但和死人沾上边,多少有人觉得晦气。
不巧,他母亲杨氏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村里人说的。”桃挚大喇喇地扫了下门槛。她昨天躺在里面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没少听他们村里人嚼这事儿。
说是杨氏有个儿子,什么都做不好,偏是学这棺师的活儿,十分百分的上心。
远处依稀能听到远处瓢盆碰撞的声音。不知怎么,杨九楠表现得有些局促:“村里人……”
桃挚回过身,看向支吾的人。
可还没等到下文,空旷的村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喊:“杨九楠!”
杨九楠一惊。
“是我娘,”他半转着头,看看外面又看看桃挚,“抱歉我要先回去了。”
“哦对了,”他走到一半又走了回来,“姑娘可是迷路了?要去镇上的话,从村口出去往西一直走就能走到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嗯?好啊,”桃挚歪头,“不过嘛——”
她杵着扫帚,悠悠甩出一句,“刚刚那话,可能是我想对你说的。”
闻言,已侧过半边身子的人步子一顿,犹疑地看了过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氏的喊声再度传来。
杨九楠无暇多说,急匆匆又行了个礼。
难得三百年后还能碰上这么客气的,桃挚颇为受用,笑眯眯地对他挥了挥手。
背影渐远,她的瞳中映出小道上细瘦的人。
直到人影消失,桃挚才敛了笑容,蹲下身拖着自家一并掉下来的破牌匾进了屋。
她能有什么困难?
她如今唯一的困难,就是一桩生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