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余绍荣你想吃糖不?”
“你有?”余邵荣蹲在地上一边用筷子拨小锅里的面,抬头看她。
“没。”慧慧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还问!
“余绍荣我在娃哈哈瓶子里种了花,你要不要看?”慧慧还不死心,扒着铁杆不下去。
“好啊!”余邵荣好奇,寒冬腊月里她上哪找花种去。
外面踏踏踏的声音远去,不一会儿又传回来,戴着棕色旧毛线手套的手又攀上铁窗,这次除了一颗脑袋以外,还有个被剪掉瓶口的塑料小瓶,里面垫了土,戳了枚剥掉皮的大蒜。
“我爷爷说这个是水仙,你别看它长得像一个蒜,但其实它要开花的,可白可大可香呢!”
快拉倒吧,余邵荣只知道等慧慧的‘花苗’长出来,他再吃面就有佐料了。
“你闻闻,仔细闻还有一种水仙花的香味。”慧慧自己陶醉地闻闻,然后神清气爽状往过来递。
“我感冒,鼻子堵住闻不到。”小锅里的面汤已经沸腾,余邵荣把面倒在搪瓷碗里蹲沙发上吃,慧慧就抱着她的花扒在窗沿上看。
“慧慧,慧慧!走了!”窗外面传来老头的声音。
“哎!来了!”慧慧朝余邵荣挥挥手:“余绍荣我和我爷爷出去卖货了,等我回来再找你玩!”然后跳下煤袋子,踏踏踏跑了。
慧慧的爷爷每天都在影剧院外面的街角卖炒花生和瓜子,影剧院职工自己在里面也卖小零嘴,卖得贵,被老头抢走不少生意,平常没少争执跟口角。
余邵荣五年级的时候慧慧爷爷就病死了,慧慧被带去县福利院,从此以后没再来过学校,人间蒸发一样没了消息。
吃饱饭之后余邵荣就翻箱倒柜找透明胶带,然后把小老虎钳贴着肉绑到大腿内侧,冰冷金属贴在腿上让他直哆嗦。老虎钳能夹断细铁丝,余邵荣到时候需要它来拆开关他的铁笼子,冬天裤子穿得厚,他试过只要不是特别仔细摸都不会发觉。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余邵荣没动在身上藏刀的念头,他家并没有能让他藏在身上小刀具,防空洞里的人也不少,他带刀进去没任何意义。在电视机的杂音中屋里的光线缓缓暗下去,余邵荣尽量按照着记忆里复原当时的场景。
明黄色的灯光,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嘀嗒响的闹钟……余邵荣蹲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着噩梦降临。
刻意被压低的散乱脚步声在门外巷子里响起,随后是门锁被翻动、然后被卸掉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挤开,两个戴暖帽的中年男人扑进来摁倒呆坐在沙发上的余邵荣,捂住嘴用胳膊勒住脖子架出去,余邵荣慌乱的挣扎在生铁一样硬的胳膊面前没有半点作用。
捂余邵荣嘴的人非常用力,几乎要把他掐窒息,余邵荣只能竭尽全力保持清醒,一边努力用他手留下的一小丝缝隙呼吸,他绝不能晕过去。
在这个年代的小县城里摩托车是身份的象征,一辆漂亮的自行车可以走到哪都受到大家的注目礼,抓走余邵荣的三个中年男人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他们就在飘雪的黑夜里在小巷子匆匆穿行,余邵荣能闻到抱他人身上浓重的旱烟味和土腥味。
冬天小县城天黑之后就很少有人出门了,街上没有路灯,到处都漆黑一片,没有人注意到步履匆匆的人在夜色中用原始到拙劣的手法绑走了多少小孩。
破旧防空洞的大嘴像恶魔的咽喉,三个人轻车熟路钻进黑暗,手电筒亮起,那股余邵荣记忆中的腥臭味开始出现,并且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来越浓烈。
几个拐弯和岔道之后一个被火盆和蜡烛光线照亮的空旷库房出现在眼前,墙角地上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铁笼和中间火盆边暗褐色的湿润泥土散发的气味让人作呕,原来用来养鸡和兔子的铁丝笼里现在塞着一个个蜷缩的身影,有的在低声啜泣,有的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余邵荣告诉自己千万别看另一边靠墙的架子,但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那是市场里常能看到挂羊的木架,三个粗大的铁钩拴在上面,靠左边的铁钩上挂了一半白花花的东西,没凝固的血还顺着脚趾往下滴,余邵荣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抖成了糠筛。
火盆边围了七八个高高低低的男女,从他们衣服的样式和花色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他们不是县城里的人,应该来自附近村子。
“又捉来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妇女用本地乡村才用的土话说:“装这!”一边用脚踢踢最靠里面的一个小铁笼,骨架是小指粗的钢筋,用细密的铁丝网裹成笼子,余邵荣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硬塞进了小门去,只能勉强蹲着,直不起腰。
“小娃娃,不要乱叫知道么?”包头巾的妇女龇着一口黄牙朝余邵荣笑:“看见那边挂的那个娃娃没?你要是叫,等下就把你娃也挂起来。”
余邵荣没勇气跟她对视,只能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他得庆幸他很瘦小才能被关在角落这个最小的笼子里,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