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版谣言中,运筹帷幄的是韵娘,而单纯可怜的是傅臻。
还有一套说法,说的是,傅臻为谋财,打着替韵娘终身着想的名号,将她哄骗了出去,结果在回楼中取珍宝的途中,被老鸨抓了个正着。
于是,两位当事人的形象又对调了。
可无论哪种,这两人之间似乎都存在男女情意,好像不是如此,这桩案子就不会发生一般。
“阿姝?”傅臻轻轻唤她。
季姝一抬眼,就对上了这双水色的眸子。
“你清楚我过往,我这身份,又怎敢与人谈情说爱,又怎么能与人坦诚相待呢?”
傅臻还是那语气,可季姝却听出了怅然的意味在其中。
“往事不可追。”季姝软了语气,可后半句安慰的话,就堵在嘴边,不知该不该说。
傅臻笑:“我知道,所以,我只求来日。”
她点头应和,正要寻位置坐下的时候,那藏在腰间的证物又将思绪拉回到不见的韵娘。
她站直了身,回望榻上的傅臻,他的笑,并不谄媚,也不刻意,融去了精致的五官带来的冷意,却也谈不上温文尔雅,像是天生一般。
季姝定了定心神,道:“韵娘不是逃,她或许遭遇了不测。”
所以,见了韵娘最后一面的傅臻,真成了杀人嫌疑犯。
她将那张纸,平铺在了桌面上,这是韵娘的身契。
身契上有官印,有手纹泥印,不可能是假的。
那位一舞动京城的美人儿,早将自己赎了身,又把身契封死在木门中。
她无需逃,便能理所当然地离开这栋楼。
她就算逃,也会带上身契,否则,她仍然是贱籍。
所以,韵娘要么隐姓埋名活在渝州城的某个角落,要么美人早谢,只剩白骨。
季姝眨眼,想起那时,她透过残破木门见到的摆设。
金满屋,银满屋,豪奢遍地。
有人会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心甘情愿过清贫日子吗?
季姝不知道。
但她想,这清音楼的花魁韵娘,多半是死了。
就同八年前那个白天一样。
只需一声令下,傅家成年男子全部被斩,女眷于牢中撞墙而亡。
仅有一个小小的傅臻,因被身为捕头之女的季姝放走,这才幸免于难。
“你……”季姝差点要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恨我父亲捕了你全家,恨我累你余生孑然一身。
还是真心感激我,让你苟延残喘活着呢?
这个问在她心中留了八年,到如今,却依旧问不出口。
*
片刻沉默后,季姝正欲离开房间时,却碰见了呆立在门口的绿泱。
不知她站了多久,但肯定,她听到了韵娘可能死亡的结局。
“她真的死了吗?”绿泱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季姝摇头又点头:“只是猜测。”
她脸色霎时一片白:“有谁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
季姝不清楚,绿泱为何会关心韵娘的死因。
是因为她们共处了多年,还是由此及彼,担心着自身安危?
季姝回答:“无论她是生是死,我都会推知她的下落,然后找到她。”
绿泱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双唇颤抖不止:“我……捕快大人,我……”
或许绿泱知道什么,季姝没有逼问,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继续。
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韵娘一直想回家,也一直和家中有着联系。”
身入风尘地的人,早已被一纸身契断了与血缘亲情,该将楼里当做家里,将老鸨当母亲。
可太多人做不到铁石心肠,不肯轻易原谅,也不肯彻底与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绿泱如此,韵娘如此,楼中的无数姑娘都是如此。
“但韵娘不一样,花魁娘子肯定不一样……”绿泱一头乱麻,话语也颠三倒四,可她是这样急迫,这样不解。
季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像是鼓励。
绿泱缓了缓心绪,才道:“她家里的人,找过她很多次,要东西,要银子,今日因为她小弟弟生病,明日因为她大哥哥娶亲……很多次,光我碰见的,就有很多次。”
“她的家人和她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季姝沉声问。
“我猜到韵娘早就给自己赎身了,她当红了这么多年,早就攒够银子了。”绿泱苦笑,“但我想,是因为她家里的缘故,她才一直不离开楼里。”
不离开,也是离不开。
韵娘本姓为曹,曹家一家人的野心,早就被这卖出去的小女儿喂大了。
于是,曹家人今日要一两,明日要百金,家里买了千亩的良田,在东市边盖了新房,还添了丫鬟小厮。
直到有一日,赌场的人堵到了清音后后门处,韵娘一问才知,家中欠下的债,就算把她再卖一次,也都还不上了。
她愁啊,她哭啊。
然后她知道,她家里人的确打算把她再卖一次。
讲到此处,绿泱突然停下了,她张望了你几眼,才缓声道:“她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笑着问了一句话,她问我,只有阴阳相隔,才能断了血缘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