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攸宁顺势抱住她的脖颈,这让黎蓁能够分出手来提着轮椅,一步一步向马路走去。
两个人的距离太过接近,烟攸宁的鼻息蹭着黎蓁的侧脸,她这时候才发现,黎蓁其实比自己要矮上许多。
这样一个娇小的身躯,抱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似乎下一脚就要站不稳,却始终坚定地向前走。
她究竟是谁?
烟攸宁满腹疑惑,却只皱着眉,紧紧盯着黎蓁的眼睛。
她额前的刘海偏长,透过发丝,烟攸宁得以看见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十分寻常的棕色眼睛,和她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像是丢进海中的一滴水。
“坐好。”烟攸宁神游之际,黎蓁已经背着她走到了马路上,稳稳当当地将烟攸宁放在轮椅上。
她的手悬停在半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开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拘谨地站在一旁。
烟攸宁这时候才发觉她的外套扣子少了一颗,或许是方才自己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碰掉的。
想到这个可能,烟攸宁曲着手指抵唇,轻咳了两声:“你的衣服......算了。你,跟我回去。”
她原本想把人的衣服要过来,将扣子补好再还回去。可这么冷的夜,这个人没有外套怕是要冻着了。
“可以吗?”黎蓁问。
烟攸宁偷瞥了她一眼,发觉黎蓁眼睛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如果黎蓁是小狗,此刻恐怕正因为主人的一句话在欣喜地摇尾巴。
受伤以后,身体上的残缺给烟攸宁带来自卑感,她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自己不放,那些人总是盯着自己的腿,或悲痛、或惋惜,她讨厌那种被怜悯的感觉,也厌恶会留意他人目光的自己。
可黎蓁不一样,烟攸宁完全没有在她身上体会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她只是看着烟攸宁,眼里只是她,只有她。
这种陌生的情绪,叫她心里百转千回。
烟攸宁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只好嘴硬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黎蓁急切地说:“我愿意!”
说完,她像是有些害怕吓到烟攸宁,半蹲在她的轮椅旁,小声道:“我愿意。”
烟花合时宜地从黎蓁身后的天空炸开,点点星火碎在天边,为漆黑的天空挂上两个月亮。
散落的烟灰落在烟攸宁头顶,她再次打了个喷嚏,说:“走吧。”
一条不算宽广的马路上,只偶尔有几位散步的老人家经过。他们有的还会和烟攸宁打声招呼,眼神略带好奇地打量着黎蓁。
在烟花又一次炸响的时候,黎蓁突然停下脚步。
烟攸宁仍在愣神,注意到她的动作,回头问道:“累了?”
黎蓁摇摇头,指着烟花说:“据说一天之内见过三场烟花的人许的愿,是一定会实现的愿望。”
......这是什么歪理,听上去像是大人哄孩子的话。
烟攸宁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被她煞有其事的样子雷了个焦黑。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一只小狗。
烟攸宁无奈地摆摆手,像在下指示:“许吧。”
黎蓁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此处距离海滩已经有了一定距离,没有什么车经过,风中总算没有咸腥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尘土的气息。
就在这片棕黄色的土地上,生命由此诞生,由此湮灭。
所有人被一视同仁,走在这条名为人生的道路上,由生到死。
至于许愿,那是有希望的人才会做的游戏,烟攸宁没有想要许的愿望,自然没有双手合十的冲动。
烟攸宁保持侧着头的姿势看着黎蓁,这样冷漠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一颗相信孩子话的心,真不知该说是反差感极强还是极其幼稚。
许久,等到第四声烟花响了,黎蓁才放下手,睁开眼睛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低一高,缓慢前行。
小镇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她们前进的路,几只飞蛾绕着灯光打转,把它看作成可以飞扑的火,拼命地、挣扎着往里钻。
等到了烟攸宁的家,烟攸宁带着黎蓁来到洗手间,将柔软的毛巾递到她手心,默不作声地开始擦头发。
“你先穿这件外套,你的那件给我。”烟攸宁指了指挂在浴室的浅蓝色羊绒外套,向黎蓁伸出手。
黎蓁忙不迭地脱下身上那件,递到烟攸宁手里,却不敢将那件浅蓝色外套往自己身上穿。
毛巾虽然吸水,可她觉得被海水浸泡过以后身上满是咸腥的味道,不愿意让它沾到这件干净的、温暖的外套上。
烟攸宁拿着那件黑色外套看了两圈,说:“我补好以后会洗干净给你。”
黎蓁愣了愣,旋即没忍住笑出声来:“好,多谢。”
她越笑越忍不住,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惹来烟攸宁疑惑的眼神。
黎蓁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就听烟攸宁问道:“你到底是谁?你说你认识我,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她眼中的不解不作伪,碧蓝色的眼睛像海,包容万物,浸润心灵的海。
洗手间的白炽灯下,黎蓁看着她的双眼,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七年前发生的事。”黎蓁说。
语气娓娓道来,像是在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