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脚也慢慢步至眼前,“所以,徐娘子,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过好心,又太过愚蠢,总是将心全盘交出,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每一个人,而很不幸的是,你遇上的是我,我不是姐姐,也不是许心,为了自己,我可以不择手段,牺牲所有。今夜,你不死,我便活不成。所以,你,还有你那痴情的夫君,所有直到这一切的人,都得死。”
余下的蒙面者一拥而上,手上的绳索迅速而结实地套上了她的四肢。
她朝那群蒙面人吩咐道:“带他们去祠堂。”
为首的人质疑道:“直接就地解决不好吗?他刚刚都发信号了,官府的人马上就会来。”
“你们的手杀了他们,官府来查,最后要归到谁的头上?”
“你是说,要让祠堂那个去顶罪?”那人权衡片刻后,警觉道:“主人没吩咐这些,你不会是想要公报私仇吧?”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难道你想让你家主子手里沾血吗?”见那人沉默了,清英咄咄道:“再不快点,官府的人就真的要来了,到时候我死,你们也活不了。”
那人望着远处林子若有所思,片刻后最终妥协,挥手示意着手下的人将江徐两人带到祠堂。
清英给他们下的药,只有致使四肢疲乏无力的效用,但对于神识,无所作用。
因而刚才那番处置她与江玦生死的对话,徐虞听得一清二楚。
但与此同时,她也陷入混沌里。
药倒他们的是熏香,可那是她亲手做的试验了将近两百次才成功的东西,香味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刚才房中的香气就是香薰原来的味道,不可能有错……
要么是清英编出来骗她的,要么就是有人把那香给改了。
但已经到这个关头了,清英也实在没有再骗自己的必要了。更何况,那屋子摆设朴素简单,根本没什么地方可以隐匿什么东西,更不要说放香,火盆她细细看过,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烧成的灰,那些旧衣的香味,也是普通的皂角味,根本不足以害人。
所以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香被人改了。
而且是在保持香薰本来香气的同时加了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药。
研究了香薰几个月,她也才勉强入门,能做成安眠的香薰,也大多靠着是先前便习得的药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一定是同时精通制香与药理的人。
来时江玦交予她的一封信里,交代了薛家姐妹的过往,两姐妹自小颠沛流离,十岁时双亲离世便被亲戚卖到花楼,不可能习得如此高超的制香之术。
徐虞看向了身边那群蒙面黑衣。
这群人,大概与那个制香大师,都听了一个人的调遣。
那个人,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她和江玦去死?捂住了他们的嘴,又有什么秘密会被湮灭?
徐虞看向身边那群仍在动作,将他们绑到了祠堂前的黑衣人,思绪一下便明朗了。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群人将她与江玦粗暴地拖入昏暗的祠堂内,力度太大,让她的身子直接撞向了桌脚。
一阵疼痛泛涌,与此同时桌案上供奉着一排牌位也一连掉了几个下来,连带着贡品也砸到徐虞的脚边。
一个吃了一半的桃子也滚到了徐虞身边。
紧接着,祠堂昏暗的一角里,一个人也被推搡着踉跄出现在徐虞面前。
是个生面孔。蓬头垢面,身形消瘦,身着官服,但经过几天磋磨,已经破烂地不成样子了。
清英站在他身后,往他颤抖的手递了一把匕首。
她道:“去把那两个人杀了,你的妻子孩子就能活。”
“施大人,别听她的!"徐虞尽力地出声道:“她就是要把你当替罪羊,你把我们杀了,官府不仅不会放过你,你施家上下都是死罪一条。”
清英看着徐虞,丝毫不慌乱,她扭头看向施无择,“司州这边我自然是保不住,但倘若你听我的话,把这两个人杀了,我保证你那藏在利州的妻子,还有你那独一无二的儿子,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出事。”
“是一家人一起下地府,还是为你心爱的妻子孩子拼一个以后,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她抓着他的手握紧刀柄,道:“刀拿好了,过去。”
施无择缓慢地转过身来,迟滞的目光缓缓落在徐虞身上,握住匕首的那只手,手背上浮动的青筋慢慢靠近徐虞。
“徐娘子,对不住了。”施无择目光怔怔地落在她心口,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我不能没有霜儿,也不能没有宴儿,就算是死,我也要护住他们。”
他呆滞的双眼骤然一闭,手里那把匕首也在瞬间扬起,那锋利的刀刃腾跃在空中,映进了徐虞的瞳孔。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朝她的心口袭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想过很多种自己离去的场景,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希望自己能死得其所,不枉一生。
可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扪心自问,她甘心吗?
不甘,很不甘。她有很多抱负没来得及实现,亦有很多憧憬没有实现,这座祠堂不该是她的终点。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暗暗发力的手动弹不得,掀不起一丝波澜,她不知道有谁能够突破药物的桎梏,由心操控自我,至少她不能。
这一刻的时间似乎很是漫长,长到徐虞足够去想刀刃入肉会是怎么的场景。
应该有刀尖突破血肉直抵脏器难以言喻的疼痛,汩汩的血流声,红到发黑的衣裳,尘土味,扬长而去的脚步声,然后趴在地上,看那摊鲜血里,自己脸色的苍白破开殷红的蒙蔽,直白地告知她,死期到了……
一声痛苦的闷哼猝不及防地响彻在她耳边。
待她神识回笼,睁开眼帘,入目便是一张苍白的脸,撑在供桌上两只手不住地颤抖,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也就势在两人之间传开。
“江玦!”徐虞一抬头,便见着他身后的施无择一手拔出匕首,刀尖的血珠接二连三地扎进地里。
她想伸手去把他推开,可双手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在中途坠下。
泪珠不知何时爬遍了她的脸颊,她看着江玦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绝望与害怕过。
江玦只是望着她,轻声道:“别怕。”
他的声音在颤抖。
“不……”身后施无择的匕首已经再度扬起,她依旧不死心地尝试去推开他,但还未等她成功将他推开,江玦撑着桌案的手忽然落下,搂紧了她的身子,那道宽阔的身影覆下,完全盖住了徐虞。
刀刃破开血肉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是扎在了她的身上。
祠堂外,打杀声再度响起,一簇簇火光终于照亮了这个昏暗的地方。
徐虞清晰地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迹,怀里拼命将她护住的那个人,此刻身子脱力压在她身上,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