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宜也没继续吃下去,她出了屋子,去到外间的大饭堂,亲自去找郑泠跟她交代这件事。
一见到她出现在此间,那些共桌吃饭的人,也都没了胃口,各自丢下筷子拉着同伴就闪开走人。
这两天,因着郑泠努力适应规则的结果,与她先后被送进来的人,皆对她有些不喜,做事都不带她。
郑泠自己也察觉到了,因此为了不碍她们的眼,她十分自觉地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裴淑宜一路走过去,众人皆起身,走到郑泠面前的时候,偌大个饭堂,只有她们二人。
她见目标人物吃饭没注意到她,便轻咳一声。
后者这才抬头,见到是她,郑泠放下筷子,起身微福身子:“淑宜姑姑。”
裴淑宜漠然地发布命令:“来告诉你,因你的柘枝舞跳得好,明天夜里的庆功宴,压轴那场舞,就由你来跳。”
郑泠微微一惊,她只以为自己或许只需要在席间端茶递水,倒酒布菜。
原来上午的跳舞,是为了这个。
诚然对如今的她来说,无论是让她做什么,都没太大的区别,不过都是为以色侍人做铺垫罢了。
但只要能够踏出教坊司,也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她点点头,“奴婢遵命。”
裴淑宜听她答应地爽快,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提醒了一句:“那场舞,你一个人跳。等会儿,我亲自告诉你流程细节。你记着,切莫搞砸了,也别想着出了教坊司就能够逃跑。”
就算她不提逃跑,郑泠也知自己是没有逃出宫的希望。
她自小出入宫中,深知每个宫门都有守卫,除非她会变成鸟雀飞,才有逃之夭夭的可能。
郑泠对着裴淑宜回道:“是。”
她回应的太乖了,态度也堪称恭敬。然越是这样,裴淑宜不由越觉得她有些不可控。
毕竟,从郑泠进来开始,她就没见她掉过眼泪,闹过脾气,寻过死。
亡国之后,宗亲女子的刚烈和怯弱,这两种都不曾在她身上体现过。
她就好像一尊无情无欲的佛像,给人一种随便怎样都好之感。
这让她一时有些摸不准,郑泠是真怕死,才融入的这么快,还是她性格如此,能够随遇而安?亦或是另有所图,在打算着其他什么?
但是教坊司既然负责一场宴会的礼乐,她这个掌事姑姑也自然尽到本职,献出最养眼的歌舞。
郑泠这支柘枝舞,她真的很满意。
至少是魏婉之后,二十年间,她看过的最好的一支。
于是,裴淑宜再次敲打郑泠:“也别想着在宴会上趁跳舞之便,做出什么刺杀之举。你一个弱女子,还未成事,只怕,你郑家的女眷和所有牢狱之中、流放之中的男丁,都会收到牵连,死于非命。”
句句威胁,都在恐吓。
就算她不以郑氏族人的命来威胁,郑泠也知道这个理。
况且,她又不会武功,生平没有摸过刀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刺杀成功一个人,那样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样鲁莽而又只会送命的举措,她还不至于丢了脑子,想着去做。
郑泠垂眸,依旧乖巧回应:“奴婢明白,在明日上台前,一定练好,不负姑姑厚望。”
*
裴淑宜给她讲了细节后,命人量了郑泠的身材尺寸,在原本的舞服上,按照她的尺寸,临时赶工改了一下。
郑泠练了一下午,用过晚饭之后,在舞室重复着那些舞姿,又练习了一个时辰,累到一身腰酸背痛,大汗淋漓。点足时,没落稳摔了一下,她才停下歇息。
晚间无人在这里,一室寂静,唯有灯烛照着她的孤影。
她爬起来,抱膝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满腹压抑地难过。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上一次因为这么辛苦的练舞,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为了取悦自己。
而现在,她这么卖力,深夜挑灯练舞,竟然是为了要去给反贼献舞庆功。
郑泠咬着唇,不让自己泣出声,埋首臂间无声恸哭了一场,借此宣泄掉这些天刻意的压抑。
*
裴淑宜提灯站在室外,见到窗纸上舞姿翩跹的剪影忽然消失,随即是一阵重物摔倒的声音。
郑泠毕竟关乎着明日的压轴舞,她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出了意外。
裴淑宜连忙走近前去,刚要推门而入,就听到几声微不可闻的女子轻泣。
委屈,无助,伤怀。
推门的手,骤然停在门上。
她这才发现,其实那位落难的贵女,是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的。
郑泠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停了啜泣,立刻抬起头。
她伸手给自己擦掉殷红眼角蜿蜒而下的泪水,重新站了起来,再次挥动水袖,继续着重复刚才的练习。
她明日要看看,她的仇人们,那个夺走了大豫江山的乱臣贼子——李叡,还有那个害的河南道全军覆没,让崔氏父子双亡的第一军师-魏缙,到底是何方妖孽?
窗户纸上,又出现了那妙曼的舞姿,裴淑宜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见舞姿轻盈连贯,由此可观,跳舞之人,情绪稳定。
等这支完整的柘枝舞跳完,裴淑宜才推门进去,肃穆着交代郑泠点到为止:“今夜就到这里,回去沐浴净身,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夜才是该要你需要出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