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继续说。”
“……若有机会,请花小姐务必查清柳氏倒台的真正原由,二公子同林郎中关系不和,早不是头一天了,但惹得林郎中这般打开天窗问话,竟还是头一回。”
要查林南箫母族旧案,需得走一趟林府,或许会唤起柳蔓菁劫后余生的抵触。
花时忽觉疲乏难当,她口口声声认林南箫为夫婿,却从未走进他的大小心事,也没察觉他有过任何异常。
抛开谦和有礼的表象,林南箫私底下有多爱憎分明,她有幸见识过的。对比林慕白有话不爱直说的性子,林南箫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交流无需耗费心神。
也正因如此,两人碰上意见相左的时候,花时只希望林南箫无条件依着她,却没想过他是否常常站在妥协的一方,日复一日的无所适从。
“他的事,我不会放弃追查,”花时神情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你可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谢礼,条件赏赐任由你说。”
青衣连忙跪地:“青衣只求恢复奴籍,再寻一处容身之地,这样替小姐打探线索时,会方便许多。”
“你这是自请效忠于我?”
“别无二心,望小姐成全。”
白捡一只耳目,岂有不收之理,只是此人出现太过蹊跷及时,架子还需端一端,主动权也该由她掌控。
花时并不急着唤他起来,而是悄悄盘算自己到这儿来之前,是否带够了赎身银钱。
半晌,她不紧不慢道:“如你所愿,我应下便是。”
说着起身推开房门,吩咐护卫搬来钱箱,再请鸨母进屋商讨赎身事宜,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并将卖身契收入囊中。
明了萧锦衡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挑了个倒霉蛋杀鸡儆猴,连长相都未必记得住,这才允许青衣起身道谢。
“花小姐心怀仁善,来日小人结草衔环,亦不足为报。”
眼见青衣伏身屈膝打算磕一个,花时连忙摆手制止:“无须多礼,恰巧我爹在南巷投资了间新修建的学堂,如今正招教书先生,我且带你回府一趟,举荐你去那边谋生,也能随时联系到你,还有许多我无心分神的事,你代我做。”
青衣有些无措地顿在半空,似被触动道:“定不负小姐所托。”
此刻大理寺狱内,横七竖八的白布覆盖数名尸体,其中一人隐秘部位渗出大片血迹,不难想象那处是如何触目惊心。
“如此说来,是刑狱长审讯无果,突然福至心灵,纵容部下擅用椓刑?”
林慕白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低气压,手中沾血棍棒应声扔到刑狱官脚边,当值狱卒个个将头埋得极低,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也好,在场诸位看守不力,事后包庇主谋,每人便按庄瓒所受私刑惩处。横竖是难保乌纱帽的处罚,本官不在乎多添一道罪名。”
张寺丞满脸慈眉善目,和着稀泥道:“林少卿,物极必反啊。”
长者发话,资历年限最高,总得留几分薄面。
“张寺丞有更好的法子?不妨说来一试。”林慕白容色稍有缓和。
张寺丞面上笑着,却不正视林慕白:“依下官之见,以暴制暴只会换来人心流失,望少卿折中一些,慎重考虑。”
言下之意是他并不赞同,但也想不出好点子。索性趁林慕白根基不稳之际,不痛不痒的站出来表达立场,赚些门面人情。
“可惜这恶人,我是非做不可了。”
林慕白视线扫视一周,眼神定格在角落,指名道姓地说:“没有异议,便从右边第一位开始,劳烦刑狱长辛苦一些,替本官一个个逼出证词,也算将功补过。”
那狱卒被抬上刑架,霎时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一边咒骂林慕白不配为官,一边失声高喊——
“爹……爹!你给大人求求情,让大人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咱家不能绝后啊!”
刑狱长脸色难看,执棍的手紧张到发抖:“胡言乱语,哪个大人能救你?多少次跟你说酗酒误事,喝得神志不清出现幻觉了?!”
林慕白充耳不闻地坐于一旁,悠哉摆弄桌上刑具,由着父子俩东拉西扯,愣是没给半点反应。
不知两人拖延了多久,正当刑狱长高举棍棒,即将砸落之际,林慕白终于出言制止:“行了,放他一马。”
直至那狱卒脱力般坠地,脸上已是涕泗横流,腥臊溲水浸满腿间,全无最初嚣张姿态。
饶是张寺丞都忍不住站远了些,暗忖这小子究竟吃什么长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
林慕白面不改色道:“今日小惩大诫,万望各位谨记。纵观天色将晚,烦请仵作明日将验尸结果告禀于我。”
沈朝安一语不发目睹全程,布满血丝的眼紧盯庄瓒血肉模糊的遗体,随着林慕白一道走出大理寺狱。
行至四下无人处,沈朝安颇为小声地问:“林少卿早有怀疑人选,才玩这么一出严刑逼供?”
“小侯爷何出此言?”林慕白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人在慌乱时的反应做不得假,必然无意识看向想要求助之人,即便用言语巧妙化解,却未免显得刻意。”
街市孤灯下,沈朝安头顶一圈澄黄暖光,像极一只初来乍到的狼崽,小心翼翼伸出爪子试探林慕白是敌是友。
他话说得委婉,意指张寺丞已然露出马脚,待这人恢复一晚整顿好对策,追责难度就更大了。
林慕白不置可否:“小侯爷心思玲珑,遇事沉得住气,倒不似传闻那般不思进取。”
沈朝安却笑:“那你想错了,传闻都是真的。有的人放着祖产家业不愿继承,偏要玩白手起家那一套,于我而言可谓寸步难行。”
说罢他漫不经心擦肩向前,背影挥手同林慕白告别,隐匿无边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