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抬头,正好碰上过来看她收拾进度的陈晓琳,后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叹什么气呢?”
“没有,”余炽站起身来准备老老实实地和舅妈他们出门吃火锅,“我同学说她被催婚了。”
陈晓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凑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明天也26岁生日了吧,今天就当提前给你过生日了,毕竟你明天肯定是要跟老同学老朋友们一起过的。”
“我们家不兴催婚那一套,”陈晓琳还是笑,“但你自己也留意着点,遇到好的别错过了。”
已经错过了,余炽想。
“但你们要是催我也没用,”她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我对婚姻实在没什么向往。”
陈晓琳知道原因,是因为她妈妈顾静。
她岔开话题,和余炽打着哈哈并肩出门,到了火锅店门口后服务员带他们去定好的包厢就座,余炽放下挎包,又和陈晓琳手挽着手去调料台打小料。
余炽猛地想起要关心一下顾依依高考的问题,转头看她:“报了云艺吗?”
她这个表妹走艺术学的跳舞,多半要报艺术大学。
余炽听见陈晓琳道:“河艺和云艺都报了,最后录到云艺了。”
余炽拍拍舅妈的手示意她安心:“那挺好,我还能帮忙照顾。”
陈晓琳知道她平时很忙,经常要跟组,“没准备麻烦你,十八岁的人了。”
“那哪成啊。”余炽是真心想帮忙,毕竟舅舅一家在她念大学的时候也没少帮衬。
“到时候我带她去报道,依依不想住校还能住我那边,我这个工作平时也会接触到艺术从业者,”余炽越想越觉得挺好,“也算是个小人脉了?”
陈晓琳想了想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组?”
“过几天就去,”余炽提起工作神情有些疲倦,“先要剧本围读。”
“也是难得会有电影在你母校取景,”陈晓琳之前在车里听余炽提起的时候就觉得不真实,“别忘了帮舅妈要个签名。”
余炽笑着去调小料,陈晓琳站在她背后看她。
多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巴掌大的脸精致又耐看,身上的肉全长在该长的地方,盈盈一握的腰身藏在宽松的黑色T恤下,两条腿又细又长,牛仔短裤下的皮肤光滑白皙。
比读高中的时候多了几分女人味,显得那张一直漂亮清纯的脸多了点妩媚的感觉,一路收获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陈晓琳叹了口气走到余炽身边,试探性道:“我琢磨你读大学的时候不是个校花也得是个院花,这几年就没有优质男青年对你展开追求吗?”
说没有一看就是假的,余炽对舅妈如实相告:“有,但我没看上。”
“就你有主意,”陈晓琳知道她一向有主见,“我不干涉你,但你也好歹谈一个试试。”
话题又回到恋爱的问题上,余炽在心里叹气。
“知道了知道了。”
她应得很快,但陈晓琳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
做长辈的下意识总会关心儿女的人生大事,她无法免俗。可是余炽从高中毕业之后便远走他乡,家里出事之后更加排斥亲密关系,她是真的担心小姑娘的心理问题。
可她又不想去逼迫。
余炽从前受的伤害够多了,现在她只希望她开心。
一行人打完小料回了包厢,余炽在火锅氤氲的热气里大快朵颐。阔别了八年的味道再次爬升味蕾,她一时觉得畅快极了。
家里人聚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余炽吃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放下筷子靠在座椅靠背上,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肚子,“饱了,歇会儿再战。”
但她刚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把手机掏出来,电话铃声便猛地响起。
余炽苦笑一声,给舅妈展示了一下来电显示上“李导”的备注,苦哈哈地推开包厢的门出去接电话。
火锅店的大厅依旧吵闹,她只好忍着相对来讲不那么聒噪的蝉鸣和夜色在火锅店门口将电话接通。
“李导,”余炽语气平淡,“我到河市了。后天晚上先和赞助商碰面?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电话那头李导回了句“又拉到了新的赞助商,总之后天晚上碰一面”就终结了她所有的疑问。
余炽挂了电话,看见李导又给自己发消息。
【李伯安】:具体形式赞助商那边还没敲定,有可能只是一次视频会议
余炽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心情好了一点,收起手机准备回包厢的时候同身后一条萨摩耶猝不及防地对视。
一人一狗在浓重的夜色里相顾无言,最后是余炽伸手狠狠摸了摸狗狗的头,满足地喟叹一声,准备趁狗主人不在“案发现场”溜之大吉。
可是命运似乎总喜欢和她开玩笑,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踩中了命运设下的圈套,八年之后她再次回到这里,兜兜转转还是没能躲过从前那个圈套的戒断反应。她其实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她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就如同此刻,夏夜蝉鸣阵阵,喷薄的热浪交织着朝她袭来,柏油马路上鸣笛声引擎声不绝于耳,可她还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音里捕捉到那句语调轻松的“好久不见”,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嗓音像开了音乐播放软件的“人声增强”音效,重重地一下子打在她跳动的心脏上。
于是时间停摆空间凝滞,她的世界里刮起一阵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龙卷风。
余炽僵硬着脖子回头,对上来人似笑非笑的脸。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剪短了,眉目间有了属于成熟男人的轮廓,却还藏着些少年时的影子。穿衣风格也变了,以往的白T恤牛仔裤变成了看上去质地很好的黑色丝绸衬衫和西装裤,混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余炽蓦地想起飞机上那个男人。
可是不应该,周容温怎么会和她乘坐同一班的、从云市飞回河市的飞机?
“无话可说?”男人的气息混着热空气铺天盖地地朝她打过来。
余炽的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终于开口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像生锈的齿轮。
“周容温,好久不见。”
她又记起自己从前在他面前惯常的样子,熟练又生疏地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想逃。
她的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几乎已经迈出去两步却突然被身后的人伸手箍住手腕。
“周老板,你还是这么……”她笑着,后知后觉地开口。
“余炽,”周容温摩挲了一下她细白的手腕,察觉到她微微一抖,“你对人对狗,还真是一视同仁。”
余炽近乎发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自动忽略了他满含讽刺意味的后半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什么叫“一视同仁”,余炽此刻已经无法思考了。她转头看向周容温,还是笑着,“下次再约,我得先走了,我家里人还在里面等着我呢。”
她听见对面的人含糊地笑了一声,随后男人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摸完就跑。”
余炽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那个“一视同仁”。
“我什么时候摸过…”
你。
她一下子闭上嘴。
因为她记起很多个瞬间,在教室、在楼道、在宿舍楼下、在医务室、甚至在人头攒动的礼堂。那或许根本算不上他口中直白的“摸”,只是无意识或有意识的触碰、近距离的呼吸交融。
“换微信了,”周容温道,“还是单纯把我删了、拉黑了?”
这句颇似质问的话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将余炽一下子钉在原地。她抬头看向周容温,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年少时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只看到了他陌生的、成熟的眼神和一丝复杂的笑意。
她看不懂。
她看不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