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时脸上的神色由最初的震惊转为叹服,起身拱手道:“我从前听闻一些风言风语,对殿下始终存有质疑,如今方知王爷何等通透通透……”
秦晔抬手打断他:“恭维的话免了,李衡诋毁我的时候,大人多半也与他同仇敌忾着,我也不过才整理出些头绪,至今还没做过什么。”
王幼时尴尬的笑了笑:“羡辰并未与我说王爷多少不好,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妹子吃苦罢了。”
见秦晔并不搭腔,王幼时又道:“既然王爷对蜀中情况如此了解,想必来之前已有成算。”
“若没有一点准备,我也不敢贸然来此,只是我来此地不久,还有一事不解。”
“王爷请讲。”
“我原先怀疑这背后操控之人是尤长风,可以他的身份,无法操控这样大的底盘,以你前几日所言,难道是岭安王秦贤?”
王幼时刻意释出的一点不易察觉的信息,没想到秦晔接的如此精准,他又一次刷新了对他敏锐程度的认知,四下看了看,而后谨慎地点了点头。
“如今朝廷一共二十三位藩王,岭安王早年便嫌朝廷拨的俸禄太少,数次请奏朝廷提升俸禄,然而便是前年,整个蜀地粮食六百万石,光下岭安王府就占了一百万,可他尤贪心不足,这些年越发猖狂的在封地上敛财,前几年匪盗成了规模,他便以此为契机,操控盐价。下官和羡辰这些年暗中调查,他怕是另有所图,我和羡辰人微言轻,虽然也试图告知李大学士,但岭安王在朝中势力庞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大学士也不敢轻易进言,我们便只能装作不知岭安王所为,只请求朝廷重视蜀地盐务,但这类的折子便如石沉大海,即便来了几位盐官,也大多不了了之。”
秦晔沉吟片刻,道:“列爵不临民,食禄不治事,只是一些没有统制的悍匪,无法帮他图谋更多,唯有盐务是实打实的能够敛财,且盐政关乎国家大事,他会这样做,倒也合理,你可有他与盗匪盐商勾结的证据?”
王幼时摇摇头:“我与羡辰见过他的手下与独眼金蟾授受往来,但无实际罪证,岭安王虽贪婪,但为人谨慎,这些罪证应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
秦晔眉心蹙了蹙,思索了一会儿,颔首道:“本王明白。”
话说至此,见天色已晚,王幼时便又深深行了一礼,起身告退了。
他与秦晔叙完话后没多久,岑湘便从外头回来了。
丁令德见她神色怔忪,便上前问道:“小主子,你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岑湘有些提不起精神,只是回了一句:“没什么,我回去休息片刻便好。”
岑湘回了屋子,脑海里都是方才发生的事。
几个时辰前她见王幼时来访,隐约察觉到他们要说些什么,便自觉的没有参与,想到最近在城中各个药铺与街坊中遍寻姜问药无果,便干脆去了城郊打探消息,只是没有料到城郊所见的情形和城内完全不同。
来前早知道蜀地因盐务问题民不聊生,磐余城中虽偶见瘿疾,但乍看之下依旧一片歌舞升平,市民安乐之景,她出了城才发现,一切如同秦晔所料,当她发现一个瘿疾之人时,就该料到,这座城底下,早已有无数这样生了瘿病之人,粉饰太平的景象之下,是满目疮痍。
城外的人应都是流民,他们的衣衫褴褛,灰尘与污垢混杂在他们的皮肤上,憔悴的面容透露出饥饿与疲惫,他们没有家园可言,只能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过夜。这些草棚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甚至还有雪雨积累在屋中,食物于他们来说更是巨大的难题,镇上倒是有善粥布施,但岑湘去看过那粥,皆是白水,米粒也少的可怜。
她来时的马车上备有食物,她原本不假思索便要回去拿出食物将它们分发给流民,但最终止住了步伐。
她曾见过这种场景的,刚到青州的时候,父亲为了体察民情,开始并未道明身份,她见满街焦灼干渴的人们,便小心的递上了自己的水馕,后来那些百姓为了抢夺她的水,反倒将水都洒在了地上,最后还疯狂的扑向家中的马车,想要寻找更多的水。
后来父母安慰她许久,但这件事给年幼的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也明白,生死之前,人们是没办法保持理智与良知的。
岑湘别无他法,看样子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她虽揪心,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去,正当她要踏上马车回城之时,一个垂髫的女孩叫住了她。
“姐姐,”那女孩手中拿着一把长命锁,“你那里有吃的吗,我拿这个跟你换。”
那孩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树枝一般细细长长,瘦弱的脸颊显得原本便不小的眼睛更为突出,她见岑湘不说话,急切的将长命锁往她身上递过来:“求你了姐姐,你穿的这么好看,一定是城里人吧,我娘快要不行了,给口吃的吧。”
岑湘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给傅昭买的长命锁,眼下情形,她不得不起恻隐。
她悄悄找人医治了母女二人,又想办法安顿了她们。
做完这一切回到府中,岑湘心底依旧放不下。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即便救了这对母女,可天下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在。
“收一收你那慈悲心。”
秦晔的话犹在耳畔,岑湘坐立难安,卷着头发在灯下沉思起来。
……
几天后,秦晔打点行装,出发前往懋阳剿匪,这一次,他没有将岑湘带上。
他原先也不曾真的想她跟着去,但没想到是她先开口留在磐余。
回想当时女孩坚定的眼神和认真的口吻,他忽然有些理解楼少林对他这个师妹的溺爱。
“我要留在磐余,那八十万两,我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