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樱刚到太阴的时候,岭南正是盛夏,她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竹海翻腾,在那一条湍急的溪水尽头,炊烟正从围楼中缓缓升起,混入高天之上的团团积雨云中。
“此处的茶山都是太阴的产业,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带着新茶北上。西至玉门关,北至居庸关,这十年来我们可算是把大明的茶路都攥在手里了。”阴如林颇为得意,“这都是你掌门师祖的功劳,小樱你来了太阴,就不用再怕中原武林的明枪暗箭了!”
“哦。”
“还是不开心啊? 你师父师叔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少则三月,至多半年,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幼樱叹了口气。
阴如林看不下去,一把揉乱小萝莉的头发:“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小心人家叫你老婆婆。”
“娘走前说我们是草芥,我问什么是草芥。”
阴如林皱眉。
“娘说我什么都不懂,但是要记住以后不可以说错话做错事。我问什么是做错事,娘只是叹气。如林师叔,小樱做错事了吗?为什么师父师叔要把我送走qaq我没有娘了,我……我不想没有他们……”
阴如玉送的纸人此时正趴在幼樱心口,忽地被一滴眼泪打湿,晃晃悠悠爬到幼樱肩头,歪脸看她。
“哎,你看到那边那颗大树了吗?”
“紫色花的那个吗?”
“对,那是归地林,所有太阴弟子死后都会葬在那里,你和我都会在那里。”
“师父也是吗?”
“你师父也是。到那个时候,树上会挂上一个写了他名字的纸人,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有太阴弟子前去祭拜。你看——”
阴如林转动镜子,捏了一个繁复的手诀,朝空中丢出一个纸狐,道一声‘复’。
“到时候你只需要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就可以叫你想见的人出来。”
幼樱接过那个纸狐,出神。
“娘也可以出来吗?”
“当然可以,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师祖会把这些都教给你。”阴如林又揉了揉她的头,“太阴就是你的家,大家都是你的家人,不要怕做错事说错话,只要是你内心所想,就都可以去做,明白吗?”
幼樱懵懵懂懂,“那,什么是草芥?”
“那里一大片的就是草芥,他们都是很顽强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知道怎么活下去,活得好。”
“哦……”
“好了别皱眉头了!我们到玄极楼了,你师祖在里面等你。”
幼樱见到了她的师祖——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巫岘的金紫服饰,和他怀里那只白狐一起眯着眼看她。
“你就是幼樱?”男人温和的声音安抚了幼樱心中的不安。
“是……”
“唔,按照辈分,你算是我太阴第八代弟子,你愿意改姓阴,入我阴氏族谱吗?”
“弟子愿意。”
“好,今后你便是其字辈第三位弟子,阴其樱。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学习太阴武学。”
阴不孤递过一面镜子:“此镜名为首丘镜,为初代掌门阴承远亲定。你可知何为首丘?”
阴其樱摇摇头。
“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太阴本在中原,只因八百年前一场变故,先祖不得不南迁。只是不管如何,切莫忘了我们从何而来。”
阴其樱接过镜子,想到了战火纷飞的江南和在那场大火中分崩离析的渔船。
“多谢师祖,弟子记住了。”
“嗯,去吧,你师姐们在等你。”
此话刚落,玄极楼外便传来一阵欢呼,两个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从门外跑进来,绕着小樱转了几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芜湖!!!掌门,这就是师妹吗!好可爱!我是你师姐阴其方,这是阴其圆,以后师姐罩你,你在太阴只管横着走!”
“咳,你们师妹刚到,你们带她去四处走走看看,然后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嘞,师妹,跟我走!”
“师妹,别听阴其方的,她天天闯祸。你跟着我,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你。”
“阴其圆你不要诋毁我!”
“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
“怎的?”
“哼!”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新来的师妹,她虽然还只有六七岁,却不似其他小孩闹腾,据说是幼年时家里遭了变故,不得不被逼着早慧。
师姐们在茶园钓鱼偷懒的时候,阴其樱通常在归地林。四个月后,她学会了第一门功法,招魂术。为了庆贺,藏锋楼楼主阴不恨亲自为她锻造了一柄幽煌照明,她成了门派年纪最小的拥有幽煌照明的弟子。
阴其樱双手捧着幽煌照明,将虽身携带的纸狐挂在上面,思绪万千。
“娘,我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腊月,归地林落了满地黄叶,万物寂灭。
“日月临镜,诛邪不侵。造犯土府,恶杀凶神。千咒无念。魂兮归来,往恐危身!”
铜镜攫取天光,纸符卷携着白草枯叶,在地上形成一个小龙卷,气势不凡。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师侄,有我当年的风采。”
“我说什么来着,我徒弟天资聪颖,不是池中物。”
阴其樱揉了揉耳朵,她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小樱,半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