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剌不花——这是北胡的新一任国主!
果然大胆!
贺拔在马上大笑,“赵琰,你的胆子也不小!”
他的手抚摸着弯刀,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年轻的赵琰,“你父若知道你投奔北胡,将要大开国界,引我部南下,恐怕也要惊讶于你的胆量!”
那弯刀手柄是黄金的,象征国主身份尊贵,上头饰以宝石,但主镶位却仅剩了个凹槽。
赵琰淡淡道:“我父身负天下心怀万民,我自然赶不及他。”
“在我眼中,这天下皆是负累,万民均为蠢虫。”
“北胡南下攻破京城之日,你我二人的协议便算达成。”
赵疆肝胆俱裂!
他漂浮在半空中,陌生地看着他的儿子。他的好儿子,竟敢——竟敢——!
赵琰跳下马来,只问:“可还有马予我?”
贺拔剌不花嘬唇打个口哨,便有一匹骏马从远处高草中跑来。
赵琰回首,最后一次远眺京城的方向,在死士们沉默的注视中拔出长剑,重重挥下——斩马首!
那匹周身雪白颇为神骏的玉狮子发出一声哀鸣,倒在血泊之中。
“这样的马日日圈养——”血湿漉漉地流到赵琰手上,他擦也不擦。
“枉费了血脉。”
***
永安王赵琰夤夜离京,不知踪迹。九月,自北境起兵。
先皇第二子,反了。
皇帝赵璟派军平叛,却未想到赵琰剑指的并不仅是他的帝位,还有这泱泱天下。
太和二年,战火北燃,蔓延四方。
大晋不过十年,太平的日子还没抚慰一代人。卸甲的将军重上战场,还家的士兵又背井离乡。
北胡国主贺拔剌不花是当世枭雄,马背上的民族又凶悍善战,铁蹄纵横之下,几乎势如破竹。
这个时候,人们免不了怀念起先皇来。
“当年赵家军那才叫厉害,那个什么喇叭花儿,早就是先皇的手下败将,被打得退出北界八十里呢!”
“那是!听说那喇叭花儿当年还是北胡皇子的时候就被先皇帝打得满地找牙,为了保命,把金刀上的宝石都抠下来输给先皇了!”
渔阳城,城墙上的士兵们烤着火,聊天吹牛是他们战时仅有的苦中作乐的机会。
北胡南下,渔阳这座重镇,是横亘在北胡铁蹄和大晋南方腹地的最后一座关隘。
赵家军浴血奋战,赵璟在京中调度,本可以拒北胡于国门之外的。只是赵琰那孽畜,将北境布防图拱手于人,这才回天乏力。
这场战事已经延绵两年之久。
赵疆无时无刻不在愤怒。他对自己愤怒。
若他此刻还活着……怎会让这大好河山重陷战火!
哪怕他活不了百年千年,若能把那两个孩子教得长几分脑子,磨几分心性,也不至于此!
为君,江山倾覆是他的责任;为父,那两个孩子都是他的罪孽。
***
赵疆注视着黑夜中燃烧的篝火。他知道,这愤怒根本毫无用处。倒是不如解一解当下的谜题——昨晚他还飘在赵琰的营帐之中,怎的今日突然到了这渔阳的城楼上来?
这两年中他几乎都在赵琰身侧,还从未摆脱过那无形的引力。
赵疆正奇怪,便听那刚刚聊天的两名士兵亲热寒暄道:“小赵队长,你来巡查啦?”
“今天夜里还算安静,不过那赵琰狗贼突然拔营,帅帐已经接近咱们城下了。”
赵疆倏忽转头。
那被叫做“小赵队长”的是个身形矮小的年轻伍长,穿着简陋的轻甲,护额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映出冷冷月色。
分明就是个女孩。
赵疆都能听出她刻意压低嗓音,好显得自己有几分爷们的粗犷。
小赵队长眯起眼睛遥望过去,“明日北胡必要攻城。做好准备。”
城墙上的箭矢几乎都用完了,现在堆着的都是石头砖瓦。北胡围困渔阳,城中断粮已久,守城战力也已消耗殆尽。
“小赵队长,你就是俺们的主心骨呢,你说,咱们明天还能不能守得住?”老兵问。
小伍长一笑,露出两个有点娃娃气的梨涡,“能。”她肯定地说。
老兵跟着笑了,又说:“我就说嘛,你姓赵,天生就是赵家军的人。”
小伍长谦虚地摆摆手。
老兵却紧接着说:“你还年轻呢。”
“明天北胡要是打进来了,你该走就走,别犯傻。”
小赵此刻却不谦虚了,她说:“我既天生是赵家军的人,就没有弃城逃跑的道理。”
赵疆不受控制地、忍不住地在这位小赵队长身旁飘了两圈,端详她的眉眼。
她看起来也就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脸上被渔阳的天气冻得尽是红丝,只有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和长而浓密的睫毛才显出女孩的清秀来。
赵疆当了半辈子王爷半辈子皇帝,知道百姓和臣工对他褒贬不一,但却是公认的不近女色。他是标准的政治动物,战场上的胜利和醒掌天下权的滋味的才是他的兴奋剂,至于醉卧美人膝……他并不十分感兴趣。
但对着这位赵小队长,赵疆不得不从记忆的角落中开始翻找——他什么时候还有过一个女儿?
他飘在女孩旁边,看着她巡视城防,加固关隘,后半夜坐在火堆边上给她一直背着的那张弓仔仔细细地涂上松油,然后才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烤得焦黑的土豆来,双手捧着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她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困守孤城,今夜或许就是渔阳城屹立的最后一夜。
但是认认真真,毫无畏惧。
虽然这闺女是打哪蹦出来的还存疑,但赵疆已经很喜欢她。
从那些老兵们的口中赵疆得知,这自诩“正统赵家军”的丫头大概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世。她流浪到渔阳,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后被渔阳城中一屠户收养这才长到现在。
那屠户也早在半年前死在守城战中。此时的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飘零无依。
“赵小队长”使得一手好刀法,能疱猪解牛不在话下,这都是那养父传授。射箭的本事倒是全靠她自学,没人把着手教,自己从猎户那买来弓箭,没几天就能有模有样地射死几个北胡兵。
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蹄声隆隆而来。
小赵睡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跃起。
“敌袭——!”她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