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疆不介意这种依赖。
然后亲手养大了他的野心。
这些,也要记在他赵疆的账上。
“二爷?”
一声轻唤,将赵疆从神思中叫了回来。
书房里幕僚们已经走了。
几名女子一字列开,正站在他座下。
这几个是王府里的丫头。赵琰年岁还太小,离不开奶娘和婢子照顾。
赵疆的目光挨个掠过。
他从十二三岁上就很少留驻王府了,府中这些年轻的丫鬟少有见过他的。此时在他的目光下,有不少瑟瑟缩缩,鹌鹑似的低着头。
倒是有一个,让赵疆多看了两眼。
绿芜的心“噗通噗通”跳。
昨夜二爷来看过了二公子,今早她便听说二爷要上京去,不但要带大公子赵璟,刚刚得了赐名的赵琰也要同行。
绿芜知道,机会来了。
二爷才是这王府的主子。这次上京不知要多久时日,她才不要守着个没有指望的空架子王妃虚度光阴!
听说大公子身边的婢女小厮都让二爷给撵了,现在全都换上了从军中拔上来的侍卫,这些人个顶个努着劲,都想在大公子身边入了二爷的眼,将来谋一个前程呢!
幸亏二公子年幼,还离不了婢女照顾,绿芜一边庆幸一边抓紧凑出几两银子,全塞给了王妃院内的管事。
成功把自己从王妃的丫头变成了内院的普通婢女。
然后成为了此次二公子随从的备选。
顶着二爷的目光,绿芜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息下来。镇定,她想。二爷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必然不喜欢她们慌乱。
过了漫长的一息,她听见座上那个男人平淡的声音。
“左边第二个,明日随赵琰启程。”
这声音于绿芜来说如有千钧。
她立刻跪下磕了一个头,“婢子遵命。”
***
与此同时,邓府。
邓瑾大踏步地走进正堂。
他好不容易摆脱喋喋不休的同僚,此时依然眉头紧锁。
“今日是你领的头?”邓瑾在堂中坐下,问他弟弟。
早在堂中等候的青年已卸了甲胄,此时看起来远比今日在书房外时年轻。
他也不惧兄长的冷肃,点头道:“是我。”
“铁卫受命于王爷,这本是我职责之内。”
邓瑾“啪”地一放茶盏,“你的职责?”他皮肤白,人也年轻,甚至尚未蓄须,但此时眉眼一厉,顿时显出行伍之人的煞气来:“你知不知道他还没有经过历练?!他还不是铁卫的主子!”
这也是赵家军里头不成文的规矩。要做铁卫的主人,便要先在校场上与铁卫们比过一场。输赢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让铁卫们知道自己跟随的人是什么人。
须得是和他们同袍同仇,能同他们一起流血的人。
只有经了这一遭,铁卫才会认主。
世子赵堤是经过了历练的。而赵疆这几年大多在外,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一次更是一回来便是一叠事跟着一叠事,哪有空闲去和铁卫们摔跤玩。
但就凭镇北王和世子棺前的北胡脑袋,以青年武士为首的一部分铁卫已经听命于他。
“就算他没历练过,可他也上过战场了——”青年武士争道。
邓瑾打断他:“他上战场的时候才十二岁!他干什么都是觉得好玩!要不是王爷和世子护着——”
他弟弟的声音跟着大起来,“是,赵疆十二岁的时候是上战场去玩的,上个月呢?他带着一队人摘回了北胡右将军的脑袋!你觉得这也是去玩吗?!”
邓瑾皱眉,“他孤军深入,毫无支援,为情绪左右妄动军力,若不是他重伤回来,本该军法处置。”他看着弟弟脸上越来越不服气的神情,胸中的怒火也愈燃愈旺,“他根本就没有脑子!”
他弟弟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王爷世子九泉之下只会欣慰!你不敢妄动,你老谋深算,你沉着冷静——说到底你就是嫉妒他!”
“邓瑜!”
年轻的将军猛地站起身来,气得胸膛起伏不已。
他弟弟也站起来,朝着邓瑾躬身一礼,“我还要收拾行装,明日随队出发。兄长歇着吧。”
说罢转身就走。
邓瑾咬牙,后腮帮子的肌肉都绷出一个鼓包来。
“啪嚓”一声,茶杯硬生生被他一手捏碎。
***
“他说我没有脑子?”赵疆坐在书房里,听着暗卫回报,笑了。
这笑意里带着三分怒气,他喝了口冷茶消火。
“他邓瑾就是心眼子太多。”
上辈子这一点芥蒂一直延伸到赵疆登基之后。虽然邓瑾在他夺得天下的过程中立下了不少战功,但赵疆只给了个不高不低的军职给他,开国功臣里邓瑾可以说是什么加封也没有。
后来赵琰叛国,北胡入侵,邓瑾战死。
那点心眼子屁用没有,还是被他赵疆给坑了。
虽然这辈子邓瑾还是令人讨厌,但是他赵疆亏欠人家,这背后逾矩的账就先勾了。
“叫邓瑜过来。”他吩咐道。
影卫隐去,外头的下人很快便通传,邓瑜来了。
“生什么气呢?”赵疆当头就问。
邓瑜一愣,低声道:“属下并未生气。”
他比赵疆小上一岁,但生得高大雄壮,在赵疆面前显得十分沉稳老练。
赵疆盯着他看,很难想象邓瑜为了他,在兄长面前像个小孩儿似的争辩的模样。
他忍不住就笑了。
“明日启程,你哥哥会来送行。”他道。
“你们兄弟这一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别生着气走。”
邓瑜不傻,立刻单膝跪地——他知道,赵疆既说这话,就是已经知道了他和邓瑾之间发生的谈话。
但他也不够聪明,跪下之后就只会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开脱,还是求情。
然而赵疆道:“所以你去和你哥哥道个歉。”
邓瑜的眼立刻瞪大了。这一刻他看起来不那么成熟沉稳了,甚至有些冒傻气。
一想到和兄长争辩的内容,他又不服起来,“属下不愿。”
赵疆摸摸下巴。
这果然是个倔头。
——上辈子他知道邓瑜这个名字,还是在他死后。
大将邓瑾的亲弟弟,隐姓埋名加入了铁卫,是最早跟随赵疆上京的那一批。赵疆在京中暗中活动,被郭琨的人盯上,他被当做赵疆的心腹,下了诏狱。
熬遍酷刑,这倔头死活不说一句话。
他是被郭琨折磨死的第三名铁卫,也是被折磨得最惨的一个。以至于多年后邓瑾问赵疆他弟弟何在的时候,赵疆甚至拿不出一根骨头来给他。
如果不是旁人拉着,赵疆的下巴恐怕都要被邓瑾打碎。
后来赵疆将郭琨千刀万剐,可欠邓瑾邓瑜兄弟的账却还不清楚。
赵疆把邓瑜从地上拉起来,塞了一盏冷茶给他。
“喝。”
邓瑜呆愣愣地遵命,咕咚咕咚地把冷茶喝了。
“消气了吧?”赵疆笑道:“你去道歉,我封你做铁卫头领。”
邓瑜虽还没理清这里面的关系,眼睛却缓缓地亮起来。
赵疆朝他眨眨眼睛,竟有几分惊悚的俏皮:“我们走了,北地军防还要靠你兄长。你替我哄一哄他,就是大功一件。”
邓瑜立刻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