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主!沈家主!你快醒醒!”
直到鼻尖一股刺鼻之气直蹿天灵盖眼前蒲溪兰惊慌的面容渐渐清晰,沈清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突然昏了过去,“抱歉,溪兰先生,方才是我……”
“不怪你,”蒲溪兰面露愧疚,“方才是我说话没考虑到你的心境,我应该先把我还有一个办法可能能救阿愚的办法告诉你——”
“先生还有办法可以救阿愚?!”
一听到还有办法可以救阿愚,沈清枝瞬间如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般抓住老人的衣摆。
蒲溪兰点头,“是,二十年前我接诊那对夫妻的孩子,其年龄其实已超垂髫,我详细询问,得知是其年幼体弱,便随一高人习武锻体,体格渐好,虽比不得寻常天乾,可到底不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带走性命。”
“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阿愚从现在开始习武,锻炼体格,还有一线生机?”沈清枝反应极快。
蒲溪兰颔首:“不错。”
沈家富甲天下,供养了不少习武高手,就在沈清枝现在就迫不及待要让府中高手教阿愚。
可蒲溪兰却又提醒道:“但沈家主要注意,阿愚体质过于羸弱,那杀人夺命之技,并不适合他。”
沈清枝心头一暗,可转瞬便有了办法,“先生不用担心,我可悬金万两,广发英雄帖聚天下武者来此,从中择一最适合阿愚的习武师傅,但……”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并不知道何样武者才叫适合阿愚,我恳求先生您在云湛多留些时日,也顺便为阿愚调理身体,待为阿愚择师结束,先生的诊金我可以出至万金,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蒲溪兰伸手止住他,“沈家主,你这是在羞辱我,老夫行医四十载,一次诊金只要二十文铜板,你可为何?”
见沈清枝摇头,他继续道:“二十文足以供我在外一日基本温饱。行医救命本就不该因患者身世而有所差别,这是老夫的准则,二十文铜钱,再多了一文钱,老夫也不要,再说,小阿愚这孩子我着实喜欢。”
沈清枝为蒲溪兰怜悯清风之言深受触动,“先生仁心仁术,在下自愧不如,既然先生不愿多取诊金,那在下便命沈家下所有医馆即日起,无偿为百姓义诊,先生在沈家多留一日,义诊就会持续多一日。”
蒲溪兰露出笑容,欣然接受,“沈家主博施济众,无怪云湛百姓对沈家主爱戴如此。”
“先生谬赞了。”
沈清枝刚想告辞,让沈明言马上着手为阿愚择师之事,但才转身,就又听到蒲溪兰说:
“沈家主,老夫斗胆一问,敢问阿愚另外那位天乾父亲身在何处,其实如果他能陪在阿愚,不说对病情一定有好转,但双亲都能陪伴在身边,阿愚也能……”
“我不知道。”
沈清枝开口,睫毛轻颤,似陈年的旧疤被鲜血淋漓地撕开,嘴唇微抖,半晌,才艰难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或许,已经死了吧……”
……
“你…你不是死了吗……啊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划破黑夜,可最后被漆黑夜色与凛冽风声无情湮灭。
茫茫夜色之中,作为唯一光源的火堆被吹得忽明忽暗,映出被压在沙砾上的一张被砸得血肉模糊到可怖惊恐的男人的脸。
男人还试图苟延残喘,不顾四肢被挑选筋络传来的剧痛,努力抬起脖子,罕见的红色瞳孔里模糊映出的一道沉默却高大如阎罗的冷硬身影。
一年前,红眼狐就发现有人在调查自己的身份,他在江湖替人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几乎是谁给钱他就帮谁,自然结下无数仇怨,便以为这是哪位仇家上门寻仇,便立马该换姓名身份,想借此隐遁,一般仇家久寻不到,也就放弃了,到时候他便又可重出江湖。
可这次的仇家似乎和过去的不一样,不管红眼狐怎么逃,怎么改换身份,对方都能马上找到他,他好几次差点被抓住。
实在忍无可忍,红眼狐就故意设局想要困死他,自己则逃到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
他本以为万无一失,竟还被对方找了上来!
死也要死个明白。
红眼狐奄奄一息哀问道:“这、这位大侠,我…我们无冤无仇,不知道您为何要穷追不舍地追杀我整整一年,难道您是接了哪位大人物的悬赏,要我红眼狐这颗项上人头……”
“不是悬赏。”
红眼狐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从开始追杀他起就一个字都没说过,以至于他都以为他是个哑巴的男人。
“你我是私仇。”
男人低沉地又吐出一句极短的话,而这足以让红眼狐惊恐不已,脑子里拼命搜刮自己杀人越货的这三十年里的哪张脸能与眼前的脸对上。
可最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
红眼狐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解开腰间的一个牛皮袋,解开口,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出来。
夜色太过深沉,红眼狐最后还是借着寥寥火光才看清那散落在地的东西,瞬间就发疯地尖叫起来!
因为地上散落着的……
分明是五只血迹斑斑的人耳!
可马上,红眼狐的声音就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腹部被狠狠砸了下,以至于他只能捂住肚子蜷缩起来。
“你给我好好认一认。”
男人说出今晚的第三句话,握着手里的黑铁长.枪轰地砸在红眼狐的耳边,似乎在告诉他,不认出这堆耳朵的身份,那他的耳朵就会和它们一样下场。
红眼狐闻言,不顾腹部钻心剧痛,立马像狗一样颤巍巍爬过去。
很快,红眼狐就注意到了这五只人耳中有一只,是缺了半边耳廓,边缘又颇为平整,似是被什么利器给齐整削去。
这只耳朵实在太有特点,红眼狐瞬间就记忆这耳朵的主人是谁,连带五年前发生的那桩事,他也全都记起,连身体的疼都短暂忘记,惊愕万分地抬起头,声音颤抖,“你难道是那个中庸……”
“我找了你们五年。”
男人打断他,声音似已经历了人世间大喜大悲,冰冷到极点。
这句话将红眼狐瞬间吓得全身巨颤,惊愕对方五年时间整个人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瞬间想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己穷追不舍一年之久,立马慌不择言大声辩解道:“越大侠,我们当初也不过也是拿钱办事,我们找不到你,就只能找到你家中,但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一个解释。”
可眼前的男人似乎早已听过无数遍这种解释,掌中重若千钧的长枪挥起,破风声中,那锐利寒光便直取红眼狐的要害而去。
“他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里!!”
直到一声划破天空的尖叫,红眼狐看着离他脖子只有一指之距的尖锐枪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裆内似有湿意蔓延。
见那嗜血长枪被收回,红眼狐心知自己赌对了,稍稍松了口气,脑子也开始转起来,声音稍微硬了一点,道:“越大侠,你得先保证我待会儿说出来,你一定不杀……”
可还不等红眼狐说完话,脖子一拧,他的整张脸便差点直接给按进火堆!
红眼狐立马吓得尖叫:“沈家!你要找的人和沈家有关系!”
“沈家?”
身后人的声音似也有些疑惑,像是不知道这个沈家似的。
红眼狐生怕身后人一松手就把自己丢进火里,赶紧道:“就是云湛的那个沈家!我们当初没找到你们俩,后面就追到了外面镇子,虽然最后也没找到他,但是我记得我们进镇子时,恰好碰见沈家的车队离开!肯定是沈家带走了他,越大侠,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杀——”
声音戛然而止。
放开昏死过去的红眼狐,男人站起身,一匹瘦马慢悠悠走到他身后,陪他遥遥望向一个方向。
一人一马身后辽阔无垠的戈壁滩被天际的微光照亮,黑暗被驱散。
一声宛如重复无数遍的轻喃如幻觉在风中响起。
“你,会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