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八月格外燥热,太阳连续暴晒了半个月,没休过一天假,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蝉鸣震天,迎着浓烈的日光叫嚣。
快上课了,路过的学生溜边躲光脚步匆匆,但目光扫过教学楼侧的人,脚下还是一顿。
晨光被教学楼隔出一片影,影里路过一片单薄的身形。
三伏天,她身上裹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厚刘海遮到眉下,微垂的眼睫白得像凝了层碎雪,看着像随时都要融化。
喻唯察觉视线,低头闪躲。
“小唯。”
有人叫她。
喻唯回头,看见丁晴,惊讶又意外:“您怎么……”
“找到我亲生女儿了,来办转学手续。”丁晴刚从教务处出来,一脸喜色,说完才恍惚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你不是我亲生的。”
声音混着蝉鸣嗡一声刺穿耳膜,在喻唯脑子里高高提起,戛然而止。
一瞬失神。
教学楼的影子像大厦倾塌,落在喻唯身上,静谧又轰然,压得她肩膀微沉。
太突然了,即使喻唯早在脑子里预想过无数次,但真到这一刻,她大脑还是失控,一片空白,脸上发麻。
她凭着惯性抿唇微笑:“我知道。”
顿了两秒,喻唯垂眸问:“您是来给她办转学,还是……”
“她原来那学校我不喜欢,转过来跟你一班。她刚转学还不熟悉环境,你要好好照顾她。”省了解释,丁晴语气轻松,但话音一顿,眼神探究又充满审视地看着面前恭谨的女孩,“你没别的想说的?”
聒噪的蝉鸣都停了一瞬。
喻唯在阴影里抬头,一双瞳色异常的绯粉眼睛望着丁晴,浸着水汽,湿蒙蒙的。
“我很为您高兴,真的。”她唇角抿进去,嘴边凹出两个浅浅梨涡,“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她不是亲生的,这是喻家公开的秘密。
丁晴在发现自己亲生女儿在医院被抱错后,为此一度精神崩溃,之后就一心工作,几乎不再回去。抱错这事丁晴是从没跟她说过,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提。
但喻唯说为丁晴高兴,是真的。
她没理由不高兴。
“以后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她会搬回家住,你也回来。”
“好。”
丁晴瞥了眼手表。
喻唯迟疑道:“我送您出去?”
晨光挪移,越过丁晴肩头,落在喻唯半透明的脸颊上,沉静内敛。
丁晴第一次来学校,不熟悉路。
喻唯送她出去又一路跑回教室,鼻尖淌着细汗,胸腔嗡鸣起伏着看着最后一排那张空桌子,喉咙口撕裂般紧涩发疼。
人还没来。
“咱班要来新人了,但是香姐点名让人坐你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要不跟香姐说一声,反正都是最后一排独座儿,坐哪儿不都一样嘛。”
程淼回头跟喻唯说话,视线瞥着她身后的空桌子,摩拳擦掌,“我去给它搬走得了。”
“别。”喻唯回神,擦着脸颊上的汗渍,低声:“就这样吧。”
“来了来了。”
教室里忽然发出窃窃私语,喻唯偏过头,就见窗外走过去两道人影,那人比班主任文香高半头,从窗口一闪而过。
前排站着的同学嗖一下坐好,零星站着的学生就像几排无形联动的多米诺,呼呼啦啦都倒了下去,像模像样地倒腾着手里的书,但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喻唯手里的笔哒一声落在桌上。
“咱班来新同学了,手里的活先停停,别演了。”文香带着人站在教室前门口,偏过头去声音温和,“自我介绍一下?”
还没等她开口,教室里就像水烧开前呲呲地冒起小泡。
“卧草,这不是前两年花滑女单冠军吗?”
“对对对,国内第一块女单金牌!”
“可牛逼了当时,体育频道轮播,到处都是大海报。”
“可惜不行了。”
“看来真废了,换赛道上学来了。”
……
“我叫郁葳。”
她正被许多人低声议论着,但那些声音似乎全没进耳朵,无甚表情的脸凉而淡漠。
光斜斜洒了半身,照着她笔直修长的身形,气质出类拔萃。
清瘦,苍白,薄薄的眼皮微垂,藏在发丝里,看着就不好接近。
连议论声都渐渐消失了。
桌子被不规律的摇动起来,笔蹭到手背上划了一道。
喻唯回过神,低头盯着手上的划痕。
程淼不晃了,声音呜呜咽咽,“小鱼小鱼小鱼握草小鱼!”
引起风波的那人静默地站着,像一切与她无关。
文香在她背上轻抚了一下,“后面那个位置你先坐着。”
于是几乎半个班的同学回头朝教室后面看过来。
喻唯立刻弯起嘴角,笑的温柔友好。
但郁葳没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空桌子上,直直朝这边走来,比例优越的长腿迈出一阵风,从喻唯身侧掠过。
喻唯垂眸。
听着身后拉扯椅子,坐下。
喻唯脊背挺得僵直,低头看着手背上那道黑色的痕迹,被她无意识地揉搓,雪白底色上泛红。
她抽了张湿巾,蹭掉了那点黑渍,攥成一团,手心里洇出沁凉的湿气,丢进桌洞。
文香在讲台上拍手,“上课了啊。新来的同学没有卷子,先跟前面同学一起看。”
喻唯搬起椅子往右挪,空出了一半桌子。
几秒后,桌边多了个人。
课本支在桌角边,手指夹着笔在手上不知道写什么,手背上盘扎着青筋和血管,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像是呼吸一般起伏。
她空出去的那一半,郁葳只用了一个桌角。
喻唯把卷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笔尖压在正讲的题上点了一下。
郁葳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