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窗户下的那条内部路,对面便是蔷薇园。
季尧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撑着座沿遥望那些花盘大到沉重的花朵。
花和藤在他眼中化为色块,过高的饱和度让他眼睛泛了疼。
时不时会有这种情况。当他一个人待着时,眼前的世界就会拉伸、扭曲,最后变成奇异的色块。
反过来说,当他和妈妈在一起时,世界就会从扭曲的色块变成形形色色的景物。
季尧不知道那一个世界才是正常的,或许两个世界都是正常的,就像天空的颜色总会变幻一样,这应该也只是种正常的自然景象。
他在外面待了几十个数,就等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邱泽然。
“起开。”高季尧大半头的男孩恼火地朝他跑来,“谁准你坐在这里的!”
他像是一头愤怒的小牛犊,眼中只有那块可恶的红布。
季尧呆着没动,吓懵了一样。
邱泽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长椅上扯了下来。
“这是我们和母亲的位置,你也配坐在这里!”他气不过地踹了季尧几脚,身后站着的双胞胎哥哥并无阻拦的意思。
“对、对不起……”季尧嗫语着,连连后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邱泽然大吼,“你不知道你妈妈是小三?不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家?这里的人都姓邱,你姓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他说着就上手去抓季尧的头发。
在季葶和邱夫人的诸多相似之中,数头发最为相似。她们都是带一点曲度的自然卷,如绸如缎,亦如水下摇曳的海藻。
季尧遗传了妈妈的头发,这使得他更像一只洋娃娃,也更加激怒了母亲病逝不到一年的邱泽然。
他抓着季尧的头发往墙上磕,邱泽安没有制止弟弟,只是说:“换个地方,姐姐快要下课回来了。”
“有什么关系,”邱泽然不以为意,“他敢坐在这里,姐姐知道了也会想揍他!”
额头撞在粗砺的墙面上,直击骨头的痛楚中,季尧瞥见墙角匆匆闪过的裙角。
是女仆的衣服。
所有佣人都自觉回避,假装没有看到。
“注意分寸。”邱泽安提醒道,“别给家里惹麻烦。”
邱泽然没空回话,他左臂格着季尧细嫩的脖子,把他压在墙上,右手提拳往他肋下砸。
成套的动作、阴狠的部位,无一不说明这位将将八岁的小少爷受过格斗训练。
第一拳下去,季尧脸色煞白。
他挨过很多次季葶的打,可没有一次比这一拳更加痛苦。
他痛得流出了眼泪,却没有再道歉,也没有求饶,只是持续默数。
在他数到8657时,庭院代步车从道路远处开了回来。
邱泽安刚要制止邱泽然,车上的少女便撑座跳车,一把扣住邱泽然的肩膀,将他半身拽开。
男孩打得红眼,猝不及防对上邱芜澜的眸子,不由得气短了一截,“姐、姐姐。”
他笃定邱芜澜也不会同意季尧玷污他们和母亲的长椅,但真被邱芜澜捉到时,还是忍不住发虚。
“姐姐,是他…”他张嘴要告状,被邱芜澜打断。
“够了。”她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分清白的呵斥让邱泽安都忍不住委屈,“姐姐,你不先听我们说明理由么?”
“他坐了这个长椅!”半大的男孩握着双拳,喘着粗气,迁怒地大喊,“这是母亲和我们一起看花的地方!”
邱泽安以为姐姐知道原因后会和自己同仇敌忾,可邱芜澜只是看着他,她没有比他高很多,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不是你的椅子,”她残忍而轻声地道出了事实,“这是父亲的。”
邱泽然愣了。
“这张椅子、这片宅院,还有他和他的妈妈,全部都是父亲的东西。”邱芜澜说,“父亲只是暂时借给我们使用,不是真的让我们支配它。”
少女下巴微抬,指向大门方向。
“洗澡、吃饭,然后去上你们的晚课,明天我会要求老师们进行一次抽测。”
“为什么!”回过神来的邱泽然大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向着他们!我们才是你的亲弟弟!他们入.侵了我们的地方,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也不是,没有驱赶谁的权力。”邱芜澜漠然道,“正如你现在反驳我一样,你知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做什么,有权力的是父亲。泽安,你是要我找父亲和你对话么。”
邱泽然愤然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邱泽安犹豫地看了眼邱芜澜,这次选了和弟弟站在一条战线,小跑着追上了他。
“小姐。”管家适时出现,试图劝慰三个刚刚失去母亲、变得浑身带刺的孩子。
“你很溺爱我们。”在他说话之前,邱芜澜回眸,先一步警告,“但雇佣你的人是父亲。作为管家,至少应该妥善保管好雇主的私人用品。”
管家一顿,低头道,“我这就安排医生。”
邱芜澜迈步回了庭院车,取下剑术课上的练习用刀,继而朝大门走去。
运动裤被轻轻拉扯,她回头,看见捂着肚子,颤巍巍抬头的男孩。
他的脸被压在粗砺的墙壁上,磨破了一片皮,生理泪水淌了满脸。
如同初生的小鹿挣扎站立一般,他亦拼尽全力、挣扎着对邱芜澜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姐姐……”他说,“我也想和哥哥一样学习。”
邱芜澜讶然。
这是季尧在她心中第一次留下了印象,不是可怜的小狗、不是隐忍蛰伏的小狼,也不是后来人们常骂他的狐狸精。
邱芜澜想到了真蛸。
一个极其擅长观察模仿、具有强大学习能力的天才,如同拥有五亿神经元的真蛸。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邱芜澜想拥有一把长椅,但那是父亲的东西。
她需要力量,需要人来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