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自己从污水中爬了起来,管家让女佣给他洗澡换衣,又叫了医生来处理。
当天晚上,邱芜澜在到家之前便得知了来龙去脉。
“泽然少爷不是故意的,”管家劝她,“夫人刚走,他心里难免难受。”
“你在担心什么。”邱芜澜抬起下巴,让简解开学院制服上的纽扣,“认为我会责怪泽然么。”
管家抬眸,少女褪去了外套,“他的确需要一点教训,不仅是他,还有泽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管家说。
“让他们准时出来吃饭。”邱芜澜道,“包括季尧。”
少女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简侧身,示意管家回避。
管家只得躬身出门。
他对着邱芜澜紧闭的房门感到痛心。
他无力代替夫人的位置,而先生也很难再回到家里。
失去双亲的庇护,变得敏感暴躁的不只是两个男孩,从前温和的小姐也在昼夜之间变得浑身带刺。
她被迫长大,不得不保护这里、不得不管控这里。
餐桌上一次气氛这么僵硬,还是邱岸山宣布要接季葶和季尧来本家的那顿早饭。
两个男孩和季葶母子对面坐着,分割出势不两立的气势。
季葶心里烦得要死,却不得不倾着上身,冲对面的邱泽然道歉,“泽然,阿姨听说今天的事了,是季尧不对,阿姨已经打过他了。你要是还生气的话,阿姨也向你道歉好不好?”
她身边的男孩沉默着,脸上贴了两块纱布,额头也被绷带缠了起来,整个头几乎都被白色所覆盖。
邱泽然恶狠狠地瞪她,“闭嘴,老妖婆!口水喷到我筷子上了!”
季葶苹果肌一僵,餐桌下的手死死攥住了裙子。
直到邱芜澜近入餐厅,她连忙起身,热络地笑道,“芜澜来了,今天去学校累不累呀?”
邱芜澜朝她走去,在季尧身前停下。
季尧抬头,其余三双视线同时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季葶心脏缩紧,来庄园的这些日子,她了解了不少东西。
比如,她没有权力摘下挂在门口的画像;
比如,哪怕她是唯一进入本家的情人,邱岸山也依旧不把她放在心上;
又比如,邱家的两个小少爷虽然跋扈,却并非邱家最难啃的骨头。
邱芜澜——
邱岸山骗了她,邱家没有缺失女主人,在邱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新的女主人就已诞生,全盘掌控了这里。
眼前十四岁的少女,俨然是着这栋庄园、这个庞大家族的新任女主人,是她绝不可以触怒的对象。
季葶赶在邱芜澜诘问之前表明立场,“芜澜,有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
她急切道,“季尧以前都是外公外婆带的,来了这么多天,他还是不能适应,我想着还是让他回外婆家住,你看能不能安排辆车子送他回去?”
邱芜澜闻言,看向季尧,“你不能适应?”
季尧揪着自己的手指,犹豫地瞄了对面一眼,“我只是……还不太了解哥哥们而已。”
“姐姐,他在撒谎。”说话的是哥哥邱泽安,“他太虚伪了,把他留下没有好处!”
八岁的邱泽安还不知道绿茶、白莲花这种词汇,只能用虚伪来概况自己的想法。
“没错姐姐!”邱泽安开口之后,邱泽然也撑桌站了起来,他用眼神喷火地盯着季尧,恨不得将他啖肉喝血,“他才来了半个月,就把管家骗得死心塌地的。要是哥哥和父亲回来,也会被他欺骗的,我们要立刻把他赶走!”
季尧没有辩解。
他垂着脑袋,继续揪玩自己的十指。
啪嗒。
泪水无声地落在扭曲的十指上。
“既然你们都对现状不满,”邱芜澜扫过同桌的三个男孩,相仿的年龄,截然不同的处境,“我也不想这个家里每天都是拙劣的恶作剧,像是个马戏团。”
“这样——”她面朝邱泽安邱泽然,“从今天开始,季尧和你们一起上课。在哥哥回来之前,如果你们每门课的成绩都维持在季尧之上,那就说明他的确是个空言无物的骗子,我会请父亲把他带走。”
“真的?”邱泽然一扫怒气,兴冲冲地踩在椅子上,“只要比他高,你就一定把他赶走?”
听了邱芜澜的这个要求,兄弟俩都一阵松快,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这话里的因果逻辑有误。
再怎么说,他们所学的课程多达十数门,连公办小学一年级都没上完的季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两个月里超过他们。
“我会尽量说服父亲。”邱芜澜说罢,又看向季尧,“同样——不管你有什么地方不适应,只要这两个月里,你有任一一门课程的成绩超过泽安或是泽然,就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她停顿半息,徐徐补充,“哪怕是要让你不适应的人离开这栋庄园,我也会考虑。”
这句话把两兄弟震在了当场,连季葶都慌忙出声,“芜澜,用不着这样,是季尧不懂事,要走也该是他走。”
“明天老师会来见你。”邱芜澜抚过男孩垂在绷带上的软发,“我会让管家准备好你的文具。”
季葶和邱夫人的诸多相似之处中,数头发最为相似。
季尧遗传了妈妈的卷发,邱芜澜亦是。
他们的发质、发色如出一脉,极其相似。
季尧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知道季葶正焦急惊恐地警告他,也看见了两个邱家真正少爷的冷脸怒目。
在四面八方的质疑和恫吓中,他握住了邱芜澜的手,像是握着了茫茫大海上一艘巨轮的舵。
“谢谢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