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低下头,感受到冰凉的小手如同摩挲珍宝般小心翼翼抚摸着她的脸,嘴唇动了两下,终究没张口。
苏禾反而因此确认了,拉住她轻声道:“走罢。”
“嗯。”
各个宫殿之间错综复杂,由长巷连接着,相隔距离不短,一般皇子皇女出行都有轿子相送,苏禾她们只能徒步走路过去,偶遇的太监宫女都对此见怪不怪,皆是低着头沉默擦肩而过,背后再瞅几眼,低低唾道:“晦气!”
要不是陛下宅心仁厚,这等八字不详出身贫贱的东西根本不该活着。
春燕紧握着苏禾的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苏禾神态自若,见她看过来还对她笑了笑。
她心里松口气,只当苏禾没听到。
朱红高墙顶的青瓦随着阳光渐渐暗下来,待她们走到沈妃所在的寝宫已然天黑了,门口等的侍女不耐烦地抬起手点了点:“你,进去。你,等着。”
连声“殿下”都不屑叫。
春燕做小伏低惯了,纵然气愤也无可奈何,只是低声问:“以往明明都是我陪殿下去的,为何这次让殿下一个人?”
那侍女讥讽道:“怎么?你个不入流女官还想管起娘娘的事来不成?”
“你……!”
“春燕。”苏禾轻拉了她一下,道:“算了,你在外面待着吧,我去去就来。”
“殿下,小心些。”
苏禾冲她笑了笑,跟随侍女一同进去了。
微黄水仙沿小径盛开,两旁栽有数株海棠,附近还有个小池塘,尽管在冬日依旧遍布浮萍,碧绿而清澈。
前方宫殿屋檐深远,斗拱硕大,檐柱雕刻万字花纹,在皇城诸多宫殿中亦是最显眼的那个。
此处正是沈妃的居所,重华宫。
和苏禾的小破院子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侍女领她到了屋外,让开身,行了一礼:“娘娘等候多时了,请吧,殿下。”
最后那声殿下喊得慢吞吞地,似有嘲意。
屋内纱幔层层叠叠,四面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沈妃就坐在象牙椅上,香炉熏香萦绕,身后两个侍女给她按着肩。
她样子约莫二十许,黑狐线似的浅眉,五官明艳,鼻梁高挺,美得张扬夺目,乌发垂在腰际,见苏禾来了也不理睬,闭着眼将她晾在一旁。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位侍女端着碗上前,她才倦怠地张开眼,将碗中之物喝下。
喝到一半似是觉得太苦,皱起眉头,随意放在桌上,抬起手:“下去吧。”
侍女们鞠身应是,纷纷退下。
她睨了眼苏禾,朝她招招手:“过来。”
苏禾走过去,离得近了,目光下移轻易便能看到碗中药物,红黑相间很是眼熟。
这不是……
短短一瞬苏禾已然思虑妥当,她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儿臣见过娘娘。”
沈妃温柔笑着,嘴中的言语却如毒蛇般尖锐刺耳:“你可知罪?”
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之态。
苏禾道:“不知儿臣何罪之有?”
沈妃暗暗惊奇,要往常,这小混蛋早不知所措两眼泪汪汪的了,这是打了一巴掌转性了?
不过不影响她对苏禾的态度,这小混蛋招皇帝不喜,连带也厌弃了她,已数月未至她的寝宫了。
作为最受宠的宠妃,要在以往根本不可能。
沈妃将一切都怪到了苏禾头上,左右看她不顺眼,见她敢反问,惊奇之余更加恼怒:“偷窃饰品是为不诚,敬茶延误是为不孝,伤好不报是为不忠,如此不诚、不孝、不忠之举,还敢说自己何罪之有?”
说着便又习惯性一个巴掌扇过去,却在脸颊边被小手堪堪按着了。
沈妃家世显赫,纵然对练武不感兴趣也通过吃山珍海味堆到了炼骨期,一巴掌下去若用全力足以轻松拍死成年普通人,因此她只用了不到一成力,就这样以往也能使小苏禾的脸肿上好些天。
如今见苏禾竟敢还手,她当即就要发作,却听苏禾平静道:“儿臣如此罪大恶极,万死难逃其咎,娘娘想如何惩罚孩儿,孩儿绝无半分意见,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娘娘解答?”
她与沈妃目光对视,认真道:“待解答完,如何处置儿臣都好,儿臣绝无怨言。”
沈妃望着苏禾的眼眸,竟有一刹那觉得似望进深不见底的寒潭般,心绪闪过莫名的熟悉感,压下这怪异的感觉,她冷声道:“说。”
“娘娘可知所饮之物为何?”
“此物乃陛下御赐的凤仙花,由太湖之水培育而成的特殊品种,有养神静气之效。”沈妃说着,脸上闪过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得色。
莫说养神的药了,她这寝宫吃穿用度皆是皇帝御赐,哪个宠妃能像她这般获此荣殊?
正因曾蒙圣宠,失去后才愈加憎恨,恨遭皇帝厌弃的苏禾,恨建议她领养苏禾的哥哥。
若非如此,她依旧是这宫内最受宠的妃子!
只要那小混蛋死了,只要她死了,自己再生育一个,定能重新夺回宠爱!
苏禾若有所思,又问道:“敢问当初娘娘领养儿臣,可是得了谁的提点?”
沈妃蹙眉:“是本宫兄长,怎么了?”
“原来如此。”苏禾恍然,感慨道:“赵将军当真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什么意思?
沈妃不解,但也没心思问那么多,不耐烦道:“问得够多了,上次打你一巴掌好得那么快,这次就两……”
话还没说完,就见苏禾平静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她不明觉厉之下温和地笑了笑,然后——
“啪!”
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