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怎的却自己笑了,目光悠悠地往窗外飘:“朕整天焦头烂额的,他却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哪儿行啊?”
乐世康立即会意,扬声道:“摆驾未央宫!”
满宫侍从夹道跪迎,薄九厉负手前行,有人上前替他开了殿门,进殿后乐世康很有眼色,带着一众宫人悄悄退了。
清风流贯,室内霎时暗香浮动,一道月白色的薄纱借风荡出波纹,薄九厉隔帘内望,见着楚怀昔坐在桌旁低头摆弄香炉,探出深衣的那截脖颈垂出好看的弧度。
“你是愈发大胆了。”
薄九厉抬手挑帘入内,径自坐在了窗边小榻上,一双长腿随意支着,是难得的散漫姿态,“朕免你行礼,你倒是也出去迎一迎。”
楚怀昔放下东西,这才转头淡笑着看他:“臣死罪。知道陛下不爱香气,臣这不是忙着熄了这东西?”
薄九厉未置可否,手搭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状若无意地问:“怎么想起来制香了?”
“调着玩的。”
楚怀昔随口敷衍,他知道薄九厉忌惮什么,不露声色地回:“臣不精此道,到时候调好了,让太医局的能手帮臣把把关,别不留神弄出什么伤身的东西来。”
薄九厉笑出声来,话说得虚情假意:“你看你,这么生分?朕随口一问,你倒多心了。”
他转头四处看看,道:“朕这些日子忙,没顾得上你。未央宫住的还舒心吧?”
“舒心。”楚怀昔垂着眼睫,吹沫饮茶,悠悠道,“凡事无忧,情郎在侧,秦宫是我安乐乡啊。”
他的“情郎”从袖中摸出个木牌,拿在手中摩挲把玩:“天下事情这般多,你闲自然有人做。看看这个。”
照身帖隔空抛来,楚怀昔右手撂盏,左手轻松将牌接过,目光在“郭千山”三字上顿了顿,而后扫视一遍,把牌子也搁了:“假的。”
薄九厉微眯着眼,打量他的神色:“怎么,熟识?”
“臣哪儿够得上结交这等人物啊?”
楚怀昔翻过新盏,斟了杯茶,那双手骨节细瘦,动作好看,“只是陛下忙着在外周旋,臣哪好意思整日白吃白住?替您查了点事情——楚国王室养着个刺客组织,叫做拂衣门。这事陛下可知?”
薄九厉单手将茶盏接了,示意楚怀昔坐他旁边:“拂衣门么,历代楚王倾尽全力喂出来的鹰犬。这事虽没在面上戳破,但也不算秘密吧。”
“若臣说,这郭千山便是楚王此次指派来行刺陛下的杀手呢?”
楚怀昔面不改色道,“郭千山是拂衣门的现任副门主,其武功之高世间难寻,除了陛下,还有谁值得他亲自来荡京?”
薄九厉闻言没说话,侧头看着楚怀昔。
他的睫毛又直又密,将其后那种晦暗幽深的眼神略略遮挡了,叫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楚怀昔任他打量,殿中沉寂半晌,薄九厉转过头去。
“楚怀昔,你叫朕怎么说呢?朕盼着你推心置腹,你却非要和朕真真假假。”
薄九厉唇角勾了点若有若无的笑,却无端显得有几分凉薄,“你太聪明,可谎言也多。譬如此刻,郭千山这么机密的身份,我大秦的将军连他的踪迹都找不到,你却轻而易举就查了个清清楚楚。朕就在想,这会不会是你给朕下的一个套,就等着朕一脚踩进去呢?”
“大秦将军光明坦荡,这种事做起来哪有臣得心应手?陛下早知臣是楚国细作,却还肯留臣性命,为的不就是用在此时?”
楚怀昔语气恳切,“陛下今日既带着这牌子来问,便是信任臣,臣断不敢辜负陛下深恩。”
薄九厉朗声而笑。
他未必打消疑虑,但这屋内悄然凝聚起来的压抑气氛却倏而散了。
“是了,你来秦国也是身有重任。”
薄九厉面上阴霾转瞬即逝,好似心中从未对他的身份有过芥蒂,端起已经半凉的茶喝了一口,“楚王这两天没联系你?”
楚怀昔不动声色松了口气,面上不显,淡笑道:“臣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小卒,如此紧要关头,楚王怎会见我?”
薄九厉搁了茶盏,起身,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那是他压力还不够大。朕再替你推他一把。”
楚怀昔也起身:“恭送陛下。”
殿门关合,他面色登时冷了下去。
今日他言语冒进,知道秦帝必定要起疑,可郭千山此人,亦在前世最后刺杀他的拂衣门人之列。
先不说这人可能是他查清真相的突破口,单为了对方能出手杀他,楚怀昔也决计不会叫他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