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天找你来不是为这事。”
薄九厉示意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坐。”
沈如故正襟危坐。
近来没有战事,若非情况紧急或事关重大,陛下绝不会如此急迫地找他入宫。沈如故观薄九厉眉心微蹙,一张俊雅的脸也不由得肃然起来。
薄九厉问:“天机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沈如故恍然大悟,立即道:“回陛下的话,万事俱备,如陛下有需要,随时可以启用。”
列国之间的纷争,不止是政权、军队乃至经济之间的倾轧,更是对情报的密守与掠夺。在此等局势瞬息千变、机会稍纵即逝的较量中,每个巨大的逆转都可能积于忽微。想要生,就得守住自己的秘密;想要强,就得看得清他国的动机。
因此诸王纷纷于暗中建立独属于皇家的密报组织,楚国的拂衣门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身怀绝技的刺客就像潜藏在暗夜里的毒蛇,大厦倾颓间或许看不见他们的力量,但轰溃的根基下却处处有他们的痕迹。
其实当年薄胥也不是没试过培养君王耳目,奈何彼时太后姜颐权欲滔天,是不可能允许薄胥扶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的。在这件事上,秦国已然错失先机。
薄九厉深知这一点,于是扫清乱党后就着手组建“天机营”,专门挖掘和培养绝对效忠于帝王的高级密探。
要照长远来说,这事交给沈如故办真不算那么合适——天机营要加强的是帝权,而沈如故是手握一半虎符的秦国上将军,又出身于军功世家,在军中威望甚重。这样的人只适合驰骋疆场,若让其过多地参与朝政,便易生肘腋之患。
但一来薄九厉亲政未久,在朝堂上暂时找不到更可靠的人选,二来他其实也很信任沈如故。当年薄九厉能有惊无险地即位平乱、收整军权,不仅是他自己天赋异禀,还离不开沈如故的鼎力相助,且他们沈家三代忠良,是真正的骨鲠之臣,薄胥时期若无沈如故和他爹顶着姜党的压力誓死卫国,恐怕秦国早就垮了,根本撑不到薄九厉扭转乾坤。
眼下利器已成,是该出鞘了。
薄九厉摩挲着手指,目光看起来略微发沉:“从里面挑几个能力最出众的,让他们替朕查一个人。记住,切勿打草惊蛇。”
沈如故先恭恭敬敬地应了是,沉吟片刻,问:“臣斗胆,是什么人值得陛下如此大费周章?”
“你听说过‘狐面鬼’吗?”
薄九厉看向沈如故。
“狐面鬼?”
沈如故神色稍变,“陛下是说,那个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刺客?”
薄九厉点头,沈如故登时心惊肉跳,坐得更直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血淋淋的三个字,列国几乎无人不晓!
狐面鬼,姓名不详、年龄不详、相貌不详,世人甚至不知道他隶属于哪一方势力。因他行刺时习惯戴一银制狐首半脸面具,来去无踪身如鬼魅,这才得此名号。
狐面鬼是真正的刺客天才。他武功奇高,却极少现身,但凡出手就必是能引起世间轰动、改变天下格局的大案。
自四年前其初次现世,狐面鬼便被各国同时视为了眼中钉,可他硬是顶着被各方追捕的压力,于三年中接连刺杀了一王一侯一将一相,且无论目标防守多严、追兵几何,他次次都能取人性命后全身而退!
这些事迹旁人或许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沈如故不一样。
他带兵打仗,通晓列国,深知那些被刺杀的人握着的是何等坚不可摧的保命符——但只要出手的是狐面鬼,天罗地网竟形同虚设。
此等战力,世间有几人能敌?
沈如故明白这事的分量,面色格外凝重:“陛下,您莫非是要让天机营查他?可列国不都在传,狐面鬼在一年前意图行刺楚王时不慎身中剧毒,暴毙身亡了吗?”
当时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还有目睹过狐面鬼行刺的人特地到郢都外的乱葬岗凑了个热闹,于是流言就坐成了事实——那尸体戴的面具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人似乎会对过去的苦痛忘却的很快,时间将记忆冲刷过一道,所有的阴霾便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久而久之,狐面鬼三字似乎没那么让人畏惧了,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从无数人的梦中阴影变作了饭后怪谈。
那个杀遍列国的刺客,就像是夜幕中一道耀眼的流星,光芒璀璨,但转瞬即逝,留在人心里的是细微而隐秘的尘埃。
但此时此刻,沈如故知道不是这样的。
时至今日,仅仅是想到狐面鬼还有存活于世的可能性,沈如故便立即头皮发麻。
“楚王是个老狐狸,从他那儿传出来的话能信几分?楚国自己就养着个拂衣门,什么刺杀,保不准就是他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想要诳时惑众啊。”
薄九厉唇角噙着一抹颇为讽刺的笑意,“朕怀疑狐面鬼不仅没死,眼下还改换头面,就在这荡京之中。”
沈如故豁然起身:“谁?!”
薄九厉没说话,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御案靠右侧有一卷单独放置的简牍,那是前几日吕施来雍台宫觐见时呈上的。这些天,薄九厉已将它看了无数遍。
沈如故心急如火,却不敢出言催促。
他看见陛下缓缓地将那书简一圈圈散开了,竹简字数寥寥无几,可薄九厉的目光落在上头,神色却晦暗得吓人。
良久后,薄九厉才终于开口。
“楚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