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艳阳天中,一场为他而下的雪。
女人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本应被侵占的神智却回来了,一双眼睛中透露着哀求的神色。
“……救、我……救救……我的丫丫……”
“我记得论坛中说过,如果融合者尚未被寄生物完全控制,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有一定概率能够被降低异变度,回归正常,和寄生物共生。”
许清霁的声音平稳干净,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似乎救与不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塔塔,我们可以救她吗?”
灯塔水母停顿片刻,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这些伸展出去的蓝色光线都是我的精神力的实体,我进食的方式就是通过丝线强行吸收低等级生物的能量,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寄生物等级高过我。]
它有一点小骄傲:[我可以尝试一下,在吸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强行停止,让它仍然能保持一定的活性,但又不至于异变度过高,导致短时间内再次成为传染源。]
[理论上来说,可以让这位女士恢复神智,回归正常。]
“那就试一下。”许清霁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可以再走近些,让我离得更近一些。]灯塔水母补充道,[放心,我已经控制住它体内的寄生石榴了,它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性,你什么都感受不到,我需要几分钟进食,等我结束叫你就好。]
于是许清霁上前一步,抬起左手,轻轻放在对方的头顶。
蓝色的光线从他指尖伸出,落在女人的额头上。
然而,与灯塔水母的解释不同,他并非什么都感觉不到。恰恰相反,光线接触皮肤的瞬间,无数画面与声音恍如走马灯一般,强行灌入许清霁的脑海中。
“……嫁不嫁轮不到你决定,你不嫁,弟弟的彩礼钱要从哪儿来……”
“……他奶奶的,是个闺女,瞅着屁股挺大,死活生不出个带把儿的……”
“……哭什么哭!女儿不淹死难道等你赚钱养啊?有哭的功夫滚去种石榴……”
许清霁只觉得整个人被钉在原地,灵魂却抽离出肉身,穿梭过时空,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透过对方的眼睛回溯着一段段苦难的往昔——
十年前,刘家女儿十六了,张家的男人牵着两头牛上门提亲。
女孩儿说,我不嫁。
爸爸说,你要嫁,家里要盖新房子啦。
妈妈说,你得嫁,弟弟要娶新娘子啦。
奶奶说,你想嫁,嫁出去就不想家啦。
爷爷说,你快嫁,嫁了就不用干活啦。
夜半三更,张家的男人敲开了刘家的门,爬上了女孩儿的床。
第二天,媒人问她,你嫁还是不嫁?
爸爸说,她肯定嫁,不嫁根本没人要她。
妈妈说,她必须嫁,不嫁再也别回娘家。
奶奶说,她一定嫁,不嫁也得被人糟蹋。
爷爷说,她绝对嫁,不嫁把她往死里打。
于是女孩儿哭着说,我嫁。
她顶着红盖头嫁到了隔壁张家,却发现生活没什么变化。在家要做的家务、要干的农活儿,在这里也要做,除了晚上睡觉时身边多了一个鼾声如雷的丑男人,其他的,好像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的日子啊。
她的肚子很快大了起来,一个赤脚村医把脉之后说,这一定是个男娃娃。
从那天起,女人忽然被当成了人,不用再用冷水洗澡、不用再凌晨起床烧饭、不用再忍受丈夫的暴打。
她的工作全都落在了男人妹妹身上,那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冬天里被暴怒的男人一瓢冷水浇到头上,巴掌不断落在脸颊。
女人想拦住丈夫,可伸出的手终于还是落下。
她想起了自己挨父亲打时,袖手旁观的妈妈。
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大出血,黄泉路口都看见了,却被阎王爷送回来。
她还以为是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殊不知,原来是阎王嫌弃她在人间受的苦还不够——
她生了个女娃娃。
当天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孩子被浸泡在寒冷的水池子里,已经没了半条命。
丈夫发现了她,用藤条抽打她,让她把孩子丢下。
她被打到昏死过去,终于保住了自己的闺女丫丫。
那之后的十年里,她再也没能怀上孩子,也没能生下老张家的种。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恨了,麻木地忍受着男人的怒骂与鞭打,也学会了在女儿被打得哭喊时捂住耳朵装聋、闭上眼睛装瞎。
女人啊,她想,究竟是为了什么存在啊?
直到那天被强行塞入一个石榴,她噎死在雪地里。再次醒来,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她很开心,又很担忧。
于是她每天都会摸着肚子默默祈祷——
宝贝,你可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因为男孩儿,不用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