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下意识挪远几步,福身问好。
霍玄一向君子做派,倒不担心他会往外传。但被人撞见他们独处,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霍霆余光瞥了眼华姝的反应,又定睛瞧向霍玄,“出门散心,正巧遇到表姑娘。”
霍玄反应如常,笑着附和:“确实。清枫斋和月桂居离着近,四叔和表妹以后估计会经常碰见。”
华姝柳眉微蹙,没接话茬。
霍霆瞧在眼里,眸光隐隐一沉。他再度看向霍玄,“你近日不是在准备殿试,这么晚了何故来这?”
不难瞧出,霍玄是专门来寻华姝的。
“想将这匕首拿与表妹。”霍玄顺势将手中的匕首递给华姝,“留作防身用。”
华灯初上的夜色里,白衣少年含笑看向娇俏可人的少女,桃眸温柔,风度翩翩,画面唯美而和谐。
而这一幕,却刺得霍霆凤眸微凛,暗藏锋芒。
不等华姝接过匕首,他也看向她,“表姑娘若缺少防身之物,亦可去我兵器库中挑选。”
男人目光摄人,看得华姝心尖一颤,没敢接。
“之前听千羽表姐提过一回,说大伯母要为我俩准备防身之物,想来就是这匕首了吧?”
她别过头,向霍玄细语核实,又像在变相解释。
心中又一阵莫名,为何要解释。
“正是。”霍玄颔首:“母亲说女儿家力气小,特意请铁匠将匕首改得轻巧些,刚好今日拿回来。”
“大嫂有心了。”
霍霆周身的压迫,来得很快,散得也很快。他交代华姝:“既是你大伯母给的,那就拿着吧。”
霍霆暗笑自己关切则乱。想想也是,这俩人若有什么,华姝之前又怎会与宋家议亲。
霍玄则微有纳闷,四叔这反应,怎么有点奇怪?
华姝作为唯一知情人,此刻喉头干涩,不敢多言半个字。
得到准允后,她才接过匕首,只道:“姝儿等会亲自去拜谢大伯母。”
“正好母亲也有事寻你。”
霍霆是大昭国百姓的神,更是霍家的天,霍玄自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亵渎揣测,只当是四叔对晚辈的随口关照。
霍玄顺着话茬,继续道:“不若我们先顺路送四叔,再回白鹭院。”
华姝没应声,她哪敢作得了霍霆的主,只投去请示的目光。
霍霆似乎没察觉她目光,面无表情看着前方,“长缨来了。你们若有事,且先回吧。”
不远处,长缨正朝他们大步走来。
见此,两人隧行礼告辞。
*
前往白鹭院的路上,沿途回廊上已亮起一盏盏灯笼。
许是朦胧的光,将地砖照得晃眼。两人走了半晌,都各自出神,没有说上几句话。
霍玄安静而规矩地走在华姝一步开外处,心中始终惦记着傍晚药田的那场风波,会伤及她心情。
他斟酌良久措辞,才怜惜地安慰道:“我近日准备殿试,偶遇一道旧时命题。这题,当时困顿得我和同窗们都百般煎熬。如今再回首,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
听得出他在用心安慰,华姝感激地微微一笑:“想来表兄这次的殿试,必能如鱼得水。”
确定那人不会再怪罪,她这会心绪平复许多。
霍玄是从身边小事入手,而霍霆将她视野放大到千军万马的气阔,不着眼一隅,就不会钻牛角尖。
扪心自问,他阅历丰富,格局宏大包容,是一位很合格的资深长辈。
偏偏他也是局中人。
偏偏那些凌迟着她羞耻心的事,是同他所做。
刚刚华姝有在想,若她真遭遇的是山匪,四叔只是四叔,局面会不会比现在好些?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她与他还是形同陌路的好,两厢自在。
再等几日,等她卖掉药材首饰攒够银钱,就去正式寻他赔罪说清楚,彻底将山中恩怨了结干净罢。
身旁姑娘的忧心忡忡和强颜欢笑,霍玄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可又怕说得太直白,会伤及她自尊。
霍玄垂在衣袖里的双手,无声攥紧,暗暗发誓。
此次殿试,他必定要全力以赴。近日幸能承蒙四叔提点策论,思路开阔许多,势必要争取到好名次。待殿试结束,他就能以未婚夫的名义,名正言顺保护她,再不许旁人非议。
连续挑灯夜读,霍玄眼里布满红血丝。但一想到能保护心爱的姑娘,疲惫随之被熠熠光茫取代。
快了。
距离殿试只剩几日。
两人刚走进白鹭院,就听到东厢房传来的哭哭声。是大夫人在霍千羽的闺房中,心疼痛惜。
“万一你有个好歹,这不是要娘的命哟。”
“不行,这事我势必要去找婆母说道说道。”大夫人擦干眼泪,作势往门外走,“霍府以前是二房说了算,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大门上挂得可是镇南王府的牌匾!”
“夫人消消气,消消气。”丫鬟们匆忙拦住她。
霍千羽也劝她:“四叔贵为亲王,平日都处理得是军机要案,哪会管咱这种家长里短?娘,您快回来吧,免不得还会被祖母批评。”
“那这事就没处说理……”
东厢房门口推拉之际,大夫人瞧见院中的华姝,怒火稍微克制住,无奈一笑:“姝儿来啦,快进来,千羽正念叨你呢。”
*
随着往白鹭院的两道背影,渐行渐远。
西方最后一丝残阳彻底流逝。天幕从波谲云诡的相伴飞云,变作独对黑暗的清透孤月。
霍霆没急着往回走,坐在沙沙簌簌的秋风里,浅金色山河纹的玄色衣摆随风摇曳,飘荡的目光望向远方。
似乎吹走云层的晚风,也吹走他思绪。
良久后,“起风了,王爷咱回吧?”
霍霆唔了声,朝前一挥手,长缨会意地推动轮椅往前走。
路上,霍霆似是受凉,忽然吩咐道:“上次那宝蓝色披风,让针线房做件出来罢。”
“是。”
“将本王库房的布料都拿出来,让各院也都做些新衣。”霍霆补充道:“若旁人问起,只需说正值换季。”
长缨再应是。
“母亲惯爱看皮影戏,明日请个戏班子进来。”
片刻后,霍霆再度开口:“让阖府女眷都去瞧瞧,压轴那出戏,就点‘孔融让梨’。”
瞧着向来惜字如金的主子,长缨有一瞬纳闷,但还是令行禁止:“等会回去后,属下就一并安排。”
回到清枫斋后,霍霆不急不缓站起身,走到内室净手。
长缨侯在一旁,倒水、递帕子。
借着蜡烛的明亮,不经意发觉:“王爷,您这下巴怎么肿了一块?”
霍霆闻言,转头朝铜镜看了看,正是华姝先前磕碰的那处。
镜子里,转而浮现一双红肿氤氲的水眸,像只娇怯小兔子,无辜地盈盈凝望着他。
霍霆有片刻失神:“被兔子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