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池一手带大戚棠,像养孩子似的养到如今,从蹒跚学步到爬树打架。
不算聪明的小姑娘。
但也耗了他十余年全部的心力,因此见着估摸那姑娘会喜欢的,都会给戚棠带。
晏池回身看了眼面前同他一路的少女,她话不多,很安静,晏池颔首道:“此一行,耽误了虞洲姑娘不少时间,实在抱歉。”
名唤虞洲的女子垂敛眼眸,压下眼底流转的轻嘲,她是极静温婉的模样,轻抬眼梢,琉璃珠似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弯了弯,露了个笑,然后摇摇头,没说话。
抱歉又无用,事已至此。
虞洲用细缕的目光打量走在她眼前的晏池,眼珠子流转戏黠的光,她在脑中摹写那合该被人娇纵养大的姑娘的容貌,淡色的唇瓣上下轻轻一碰,无声念了个姓名。
她道:“戚棠。”
一字一顿,唯有气息稍哑,不带半分音调。
***
等到吃光红油酥饼,酒酒忙收好油纸,然后低头用手绢给戚棠擦拭沾了油星的手。
一路走来,差不多到了早春园。
屋内众弟子坐得整齐,安静地温习功课,授课的讲师还未来。
戚棠又叹了一口气。
不爱听课是一回事,必须得听是另一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犯冲,她每次逃课都会被晏池当场抓获,然后被他提溜到课堂上,当着憋笑的众同门的面,灰溜溜地坐回座位。
当然,如果真的有人笑出声来,戚棠就会捏着印伽鞭晃一圈,恶狠狠威胁他们道:“再笑啊!”
她有一颗尖牙,咧嘴的时候会露一个尖尖,这样威胁人看上去可凶死了。
小阁主娇纵任性的名声自此落实。
戚棠内心却只想呜呜呜。
被捉住的下场,除了继续听学之外,课后还要被谁都保不住的那种罚跪祠堂、抄写经书!
简直跪折了膝盖、抄断了手!
戚棠不想回忆。
如此一来,听课对戚棠来说,比见晏池师兄不痛苦多了。
甫一踏入门槛,几道目光齐刷刷朝她看来。
戚棠心想,看什么看!
她板着脸瞪了回去,那些目光又齐刷刷收回。
小阁主心满意足一笑,盘膝坐在桌案前的蒲团之上,酒酒就跪坐在一侧。
等讲师来后,早课开始。
戚棠困得云里雾里、差一点撑不住去会周公时,早课结束。
睡睡醒醒之间,时间过得更快。
等到小鹤再来知会时,戚棠揉揉迷蒙的眼,看清了落成的字句。
“长缚已至。”
***
戚棠去扶春殿见晏池。
青卵石路尽头,扶春殿飞檐翘角、琉璃瓦古朴辉煌,匾额三个朱砂红的大字明明白白。
午时的天色却不寻常,天边有道残血般的红痕。
戚棠瞄了一眼天色,没在意,沿路远远望进厅堂,里面挤满了穿着扶春道服的弟子,清一色的白蓝色。
而她的师兄身板清正颀长,站在最中央,戚棠一眼就看见了。
虽然说着不欢喜和害怕,可是见到晏池第一眼,仍是喜悦。
胸腔抑制不住的高兴雀跃。
戚棠欢喜朝临春堂跑了几步,余光一偏,顺带着看见站在她师兄身边一位穿白衣的姑娘。
那是位同等瞩目的姑娘。
单从背影看就是一个美人。
戚棠最初只是瞟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着距离拉近,直觉作祟似的心脏扑通跳了一下。
有些记忆后知后觉,如呼啸般席卷。
戚棠瞳孔剧烈震动。
白衣姑娘?!
这个场景?!
戚棠右眼皮跳了跳,那种悬于心尖的不安此刻落了实,像悬在脖颈上的闸刀寒光凛凛,尚未落下便觉得寒芒刺人。
戚棠临到门口,差一步踏入门槛,看清之后,忽然觉得有些发晕。
其实她未曾见过虞洲,话本中的形容也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看那人第一眼,戚棠心底的“虞洲”二字便像烙印似的打在她身上。
这直觉蛮横到可怕。
酒酒忙搭住没站稳的戚棠,“小姐?”
动静不小。
堂内有人侧耳听到,转头看过来,“哟,咱们小阁主来咯!”
有人表面嘻嘻哈哈,准备逗逗戚棠。
只是在戚棠眼底,周围都是虚无,别人在笑在吵,都如洪水猛兽、是梦里指责、厌弃她的魑魅魍魉。
戚棠什么都没看,只有那个白衣少女的背影清晰,似乎刻在她瞳孔中。
戚棠心存期望地眨了眨眼睛,一切照旧。
不是幻觉!
戚棠心里凄凄惨惨的叫声连成一片。
这瞬间的恐慌占据情绪高峰。
而着白衣的人有所察觉般转过身来,如书中所写,一双清亮的眼直直望过来。
刹那间的对视无声,戚棠却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咯噔”一声。
裂开似的有些疼。
戚棠疼得捂住心口,抬眼错愕的盯着眼生的人。
是了。
一样殷红如血的眼下泪痣,一样的白衣出尘,一样的眼底清浅,全是凉薄之色。
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