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依言进来坐下,知云也不解释,而是先曲起指节,在小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蹦”的一声响。
小言瞪大了一双圆眼,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揉揉,说话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姑娘,你为什么突然打我?”
知云收回手,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的话。
“好小言,当然是因为你竟然敢怀疑本姑娘了,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而且你真是枉费了每日吃进去的那些好酒好饭。”
“几年前是谁整日整日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还缠着她让她给你起名字,如今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竟然认不出来?”
小言揉着额角的手慢下来,眼睛睁的越发大了。
“——啊?”
“姑娘你是逗我玩吗?”
“给我起名的是临安的谢小姐呀,这萧存玉怎么可能是谢……小姐。”
小言的越说越慢,越说越慢,她想起来萧阁老好像确实很眼熟。
知云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小言呆愣的神色心里又气又好笑。
“不过是过去了九年,她也没和当年差到哪里去,你怎么记性就这样差了。”
九年前的临安城。
存玉彼时还是是知事谢铭的女儿,住在城西的碧水巷里,知云的父亲带着女儿从姑苏出发四处经商,踏遍了虞朝的每一片土地。
那一年他们正好暂住在碧水巷的谢家隔壁。
那时节,太后与宋阁老还合力牢牢把持着朝政,小皇帝对天下人来说只是一个挂在天上的符号而已。
在远离朝堂是非的如画江南,已经习惯跟着父亲在虞朝大江南北奔波的小小知云,第一次想要为一个人停留。
那是承明六年的初夏,在柳梢儿上落满蝴蝶的西子湖畔,一辆晃悠悠的青布小车驶进了铺满青石板的碧水巷。
在那里,知云第一次看到谢小姐。
青衫白裙,乌髻银钗,不施粉黛的她就那样从谢家的红木门里走出来,背后的发尾一步一轻晃。
她走下门前那三层长满青苔的石阶,一抬头,就哒哒哒的住进了知云心里。
那时候的还一团孩气的她不知道这就叫做心动,只是觉得胸腔里麻麻痒痒的,脑袋里也好像在雀跃的放小烟花一样。
西湖畔,杨柳岸,菱歌轻响,春心始动。
这就是她们的初遇,发生在一个安详的午后。
住在白墙黑瓦里的那一年,是知云心里如露水般短暂,又似珍珠般瑰丽的回忆。
是她这一生所求所愿皆在身边的一年。
后来,留在姑苏老家的祖母去世,父亲带着她匆匆赶回去奔丧。
一去三月,等她再回来时,碧水巷尽头的那座宅子,换了个主人。
临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是已经和知府定了亲的谢家小姐逃跑了的消息。
知云想起往事,出了会儿神,低头又看到自己腰间挂着的青玉玉佩,轻叹一声。
浮云一别后,流水九年间。她从不曾想过再见会是这样。
多年前的记忆还依稀在眼前,可她已经从谢铭的女儿变成了高堂之上的右相。也从粉白黛绿的豆蔻小姐变成了峨冠博带的翩翩君子。
碧水巷换乌鹊巷,这一路走来,存玉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知云从那掩藏在沉静面容下的细微末节里也能窥得几分。
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透过存玉的眼睛,她能看到她心里的苦和恨。
也难怪小言认不出来她,谢小姐和萧阁老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八年春秋,几重山水。
……
小言心里不是很服气,她哪里记性差了,谁能想到这天底下还真有女丞相。
况且,小言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谢小姐了,在临安府里的时候,她才四五岁,能记住些什么呢?
她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对谢小姐最清晰的认知就是她名字由来的那句诗了——小诗代简言从容,子心坦荡讵执违与从。
至于谢小姐的音容笑貌,她只是隐隐有那么个印象罢了。
而且,姑娘只怕又是在唬她,就算萧阁老是当年的谢小姐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