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陆小凤当然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真实，更可爱的女孩子了。

连她那些一眼便清晰可见的缺点都如同那张精致至极的脸一样迷人。

陆小凤闭了闭眼，强压下自己因为回忆里的富江而刺痛瑟缩又神经质地开始疯狂震颤的心跳。

既然注定要分开、要遗忘，那这些虚假甜蜜的回忆，凭什么还要像梦魇一样死死缠着他！

陆小凤有他的骄傲，他决不允许自己在富江面前大放厥词撕破脸皮之后，又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做如此姿态。

绝不！

陆小凤双目通红，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

“哎？”等司空摘星和小二兴致勃勃地打听完陆小凤和一个漂亮到不像人的妹子的二三事，又好不容易打发了人走，正准备好好调侃一番这栽了个大跟头的陆小凤，结果一回头，人跑了！

他顿时气得蹦了两蹦，“陆小鸡，你故意的是吧！亏小爷推了大主顾舍命陪君子！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陆小凤去了哪里？

他想去哪里？能去哪里？

就连陆小凤自己也已经不知道。

他穿过层层人海，在这熟悉的小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一个又干又瘦的小孩一头撞上他，没稳住身子坐倒在他脚下。

小孩皮猴子一样凹陷的小脸愣了下，却既没哭也没闹，而是一骨碌翻身扑腾起来，赶紧趴在泥地里把因为摔倒滚进脏水沟的半块馒头捞出来。

这才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转向他。

陆小凤下意识伸出想去捞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原地。

但这小孩却又愣住了，他皱着眉头盯着陆小凤看了两眼，突然一下跳了起来，张大眼睛指着他叫道：“恩人！是你！”

陆小凤茫然地侧头看了看，“…我？”

小孩笑皱了一张干瘦的脸，“我啊，就是前些天，您不是在右边的山沟那里给了我钱？要不是您后来救了我，我一定早就饿死啦！”

“掌柜的说是您抱我回来！要不是您，我绝活不过半天的！”

陆小凤几乎立刻就记起了那天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再一见他这神采奕奕的样子，没忍住打量了他两眼道：“你这是？”

小孩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恩人，您不是给了掌柜的一百两银票吗？他说够我在医馆混吃混喝一年呢。”

说完他低头用不甚干净的袖子擦了两下怀里的馒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掌柜的帮我算了笔账，我每天只要半个馒头，就还能在医馆吃整整十年！恩人！您放心，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报答您！”

“啊！”小瘦猴子突然睁大眼睛，“恩人，您那时候不是在找人吗？找到了吗？”

陆小凤笑了下，点头道：“早找到了，她没事。”

她当然没事，她本来已经准备迎接他的尸体，却没想到他还能活着走出那里。

小孩长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就好，那个红色衣服的大姐姐长得可真好看，我都以为是我要饿死了，天上的仙女儿来接我了呢。”

现在的陆小凤一点也不想好奇富江的事，他点了点头，伸手在小瘦猴子干瘪的头发上压了下，“好了，既然活下来了，以后就好好长大。”

小孩陡然见到自己的恩人，简直高兴坏了，叽叽喳喳地缠着陆小凤说这说那。

陆小凤也觉得高兴，他带着小猴子又吃又喝，满镇子转了个遍，又跟着他去了医馆，见了年迈的老大夫，还买了满满当当的药茶。

直到日暮西斜，这才在小孩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摆手离去。

等再回去的时候，陆小凤的脚步都变得无比轻快。

这个世界，从来不只有情情爱爱，脱离了这些东西，他本就能活得更开心更高兴，不是吗？

瘦小的孩子一路悄悄跟着他，直到陆小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客栈楼梯的转角，这才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

知道了恩人住在哪里，还离知道他的名字远吗？

他才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等他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

星月已爬上了夜幕，瘦弱的孩子一路朝着医馆飞奔，路上已经没有了人。

他跑得很快很快，快到简直就是一溜烟。

但在路过一处胡同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一道痛苦呻吟的女子声音毫不间断地从死胡同的视线死角传出，“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无人的深寂夜晚，月色不明的胡同，可怜痛苦的女人求救声，无论哪一个都让小孩害怕了起来。

他几乎立刻就要转身跑走，却在一声咕噜噜滚动的声音传来后愣在了原地。

透着月色，女人黑亮的长发和眼角下一点泪痣无比清晰地落入他的眼里，她一定是费尽了力气才爬出阴影的，就连月亮，也只照亮了她一小半眉眼。

现在那双叫人心惊的眼睛就在楚楚可怜地注视着他，“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