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树桩拽到一块略大的岩石后卡住,掏出“都没有”捏了个诀,蓝光霎时流转,剑尖处的光芒亮到发白。易清雪剑指表面,对树桩道:“扎根。”
木槿华凑向一边,道:“他在跟那玩意……说话?”
卓君点点头,悄声道:“应该是。”
监考台上四人将这幕收入眼底,柳轻书笑道:“风水桩通灵,你这弟子确实有主意。”
原来这东西叫风水桩。那风水阵因瘴毒聚集而生,怪不得透着一股邪气,想来日积月累,树桩内的灵气已被瘴气所渗透。只是为何看它眼熟得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敛下情绪,顾轻舟挑眉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谁教的。”
连顾轻舟这个拥有原身部份记忆的半吊子都不知道,木槿华和卓君就更不清楚了,二人面向催动剑诀的易清雪,嘴上不说,可都能从彼此眼中读出信息:离谱,和,他是不是急疯了。
却就在下一秒,二人半眯的斜视眼登时瞪大。那只怪古嶙峋的树桩在剑诀的催动下,居然真的生出了根系。人参须似的根系由底座钻出,顺着往上攀岩,没一会就将枯皮覆盖住。
根系还在新生,沿着圆边长出后,一部分如网般编织缠绕在藤蔓上,另一部分向下钻入土中,将桩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数根藤蔓互相缠绕拧紧,随后迅速朝崖边爬去,藤身和地面摩出“沙沙”声,宛若一条无眼长蟒。
木槿华和卓君痴痴看着,眼中的怀疑早已置换成惊讶,不等二人感叹,后方林中又生动静。木槿华道:“师姐他们来了。”
时间紧迫,没法再等,易清雪道:“来不及了,先下吧,他们总不会将砍断藤梯。”说着拉住藤蔓,纵身跳下悬崖,木槿华紧随其后。卓君先还腿软,待身后追击之声越近,也顾不得许多,眼闭心横,跟着跳了下去。
等水摇汀一队赶到,崖边哪还有三人的影子。高个女修奇道:“声音明明是从这传出的,他们人呢。”
矮个女修用剑挑开地下根系从,惊道:“师姐,你们看!”那根系生长极快,不过一会功夫,已将树桩覆盖完全,若不细看,只觉与普通藤网无异。
水摇汀道:“他们应是顺着藤梯下崖了。”
高个女修道:“那怎么办,我们也下去不成?”
矮个女修道:“这……不妥吧。校考条例规定,非到迫不得已,不可放弃围堵,如今人都下崖了,若是追得急了,他们出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常洵摩拳擦掌,反驳道:“我看还没到那个地步,自然是要下去。”
女修又道:“我们对涧中的地势并不熟,若追下去,势必要费老大功夫。林中还有那么多弟子,难道都不管了?”
常洵一心想随易清雪而去,争着道:“校考队又不止我们一支,姓谭那……谭师兄他们不是还在吗。好不容易找到一队目标,难道就这么放走?”他对谭今毫无好感,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因而脱口想说“姓谭那厮”,可又怕各位师长正好窥见,不免有失体统,这才改口,顺便用女修的语气反驳她。
常洵难得细心一次,还真让他赶上了时候,得益于顾轻舟的“台霸”行为,监考台上的四位师长一直在看易清雪的队伍,他们的举动也正在观察范围内。
双方争执不下,眼见要吵,水摇汀及时制止道:“陆师妹,陈师妹,你二人速去寻找另一队弟子,考校他们的警觉、躲避之道,我同常师弟继续下追。明日辰时,无论结果如何,务必在此会面。”
陆、陈抱剑行礼道:“是。”
不等她们离去,常洵已忙不迭跳到崖边,兴奋道:“水师姐快些,易师哥再晚点易师哥他们走远,就真追不上了。”说着抓住藤蔓径直便跳。
水摇汀怕他出事,匆匆见礼后,也跟着下了崖。
陆陈二人按照吩咐,出林追踪下一个目标。没走多久,就在一岔口处见碰见三人,其中两人一胖一瘦,倒和这一高一低两名女修呼应上了。对方不像易清雪他们碰面便躲,自然也是校考弟子。
为首那人身材适中,颇为倨傲,正是谭今。他身后那一胖一瘦的两人,便是镜明镜清了。
两名女修上前行礼,道:“见过师兄。”
三人还过礼,谭今认出她俩是同水摇汀一道的,便问:“其余人呢。”
略高那名女修唤做陆星雨,听得询问,便粗略讲了经过。谭今听完,道:“水师妹既吩咐过,那就按她说的去吧。”
二人点头答应,告过别后,往另一方向去了。
按着陆星雨所指方向走,不一会便到了崖边。看着脚下山涧,一抹狞色自谭今脸上闪过,转瞬即逝,无人察觉。镜明道:“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原是为了躲避水师妹她们围堵,藏了起来。”
镜清道:“师兄,现在怎么办,下崖追吗。”
谭今将手一扬,笑道:“既然水师妹在,我们就不费这个劲了,去考下一队吧。”
镜明镜清对视一眼,均对谭今的话感到诧异。明明谭今一开始就下了命令,必须让易清雪通不过校考,不拘什么方法,只要人活着就成。
怎么临了倒变脸了。
二人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谭今却已先走。镜明镜清连忙追上去,岔道口尘飞尘落,终于没有人迹。
山涧不算太高,奈何崖壁陡峭,下去费劲。绕是易清雪已尽力提速,待下到地面,也用了近一个时辰。木槿华和卓君修为不如他,因而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再碰面时,已是日薄西山。
林中本就幽暗,加之太阳渐落,环境更是黑沉。草虫蟋蟀叫声连绵,老鸹和乌鸦的啼鸣也没停过。整个涧低压抑异常,景象与上头全然不同。
卓君被如婴似寡的老鸹叫吓得发抖,素来畏缩交谈的人,竟被逼得主动往木槿华身后钻。惹得木槿华不住笑道:“哟哟哟,谁家小儿被吓成这样,居然往姑娘身后躲,羞也不羞。”说着,木槿华食指往他脸上一擦,当场刮起羞来。
不管她说什么,卓君只当没听见,怎么也不肯脱离保护范围。有时被她说得急了,就悄悄反驳两句:“若非跟不上易师兄,我才不受你气。”
来时总是谭今探路,现下倒完全相反,倒不是他们有换班的意识。易清雪修为已至二阶,视嗅味、听触直六感皆有进益,所以卓君用《水怪精经》探路之时,他才会断言周围无祟。
可现下,易清雪突然惊觉,他的六感似乎退化不敏了。而六感不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身受重伤,修为尽失,二是所有祟物道行过高,以至于自身通感被完全碾压。此外再无第三种可能,也或许是有,只是他没听过。
可易清雪心知肚明,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本欲出言提醒,一转头看见卓君的模样,易清雪又把话憋了回去。算了,少一个人知道,少知道一刻,便不紧张一刻。于是只道:“小心点。”
木槿华嘴上说着嫌弃,却把卓君护得很好,见着什么黑洞怪鸟,都主动替他挡住视线。看着二人相处之样,不知怎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画面,眼前的两人,也渐渐幻化成自己和师尊的模样。
那日在昏定峰绝顶,师尊也是这么护着他,将他从山道上一路背回来的。
师尊……
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算了,你操什么心,木师妹说得对,校考一过,便又有新弟子入门。那么多师弟,自然不乏不仅比他聪颖识趣的,师尊哪里还会记得他。
打记事以来,从未走过回头路的易清雪,竟在此刻生出一股后悔之意。他想止住,却越压越烈。
甚至有一瞬间,易清雪不想管什么校考,也不管别人是否龃龉,只想不顾一切回头找师尊,跟他道歉,求得原谅,后随他回清浅峰上,就这么平静度日。
好在理智还未全失,但这片刻的癔症,让他本就不敏的六感更加迟钝。易清雪赶紧摈弃杂念,逼迫自己不再胡想,只专心谨防四周的变动。
复行一段路后,前方似有异动传出,腰间长剑不待召唤,竟然亮出剑芒。易清雪迅速回头,却见木槿华和卓君脸色骤变。
他俩的佩剑也发着灵光,反应与“都没有”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