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大儿怎么了?”
“买个东西怎么就成这样了,造孽啊,快叫余大儿的娘过来。”
原来小路那里潜伏着毒蛇,走在前头开路的余家小子惊动了它,几人本想绕过,谁知这蛇立起身子,不断嘶嘶警告,不让众人前进一步。
几人入水打渔上山野猎惯了,余家小子也想给自己病弱的娘亲补补身子,就打死了护着一窝蛋的毒蛇。
不曾想蛇还留有气力,余家小子要抓起来时它拼着命咬上了一口,手上可怖的乌紫立显,眼看着就要顺着手臂往身上蔓延。
有经验的老人二话不说,抄起小刀就削掉了皮肉,余家小子痛哭出声。
“小子,你待在原地歇息。这里有些止血的药和硫磺粉,等我们回来。”
无他法,余家小子只好花多了一倍钱托同行人买娘亲吩咐的东西和药,按压着自己的手臂留着树下等。
回来时其余人一看,大事不妙。
余家小子的右臂已经肿胀发黑了,人昏迷倒地,满头冷汗,为了保命老人卸下了余家小子的手臂,这回他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船上的人都聚到了夹板上,议论纷纷,止血粉不管用,余家小子的血淌了一地。
他娘亲被人搀扶着架了出来,连哭喊都不曾,呆滞地看着烂肉污血,嘴里念叨着自己是扫把星,克死了丈夫现在儿子也要死了。
要是她自己去死,能不能一命换一命,让她的儿子活着。
许明霁破开人群,把从李老那带走的药给了老人,老人一嗅。
“姑娘,救命之恩呐。”
“老人家不必客气,救人要紧。”
余家小子的血不流了,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姜序,咱剩下的药,得藏好了。”许明霁同身边的姜序身边,悄声说。
姜序不动声色,眨眼示意。
“娘子,你!救命的药怎么就给了出去!”
“我……”
余家大娘不由分说地过来磕头,重重地磕在夹板上,千恩万谢,要她做牛做马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许明霁面上不忍,姜序叹气半搂着许明霁避开了。
老人确认余家小子捡回了一条命,也上前朝着两人辑拜。
“此事从急,我替余家谢二位一药之恩。”
见没有别的大事了,三两人群都散了。他们说余家小子也是遇贵人了,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每次靠岸都去偷人家的东西,要不是跑得快,他都不知道要被官府捉多少轮。
河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晕,还要漂泊多久,人才能到岸?
晚上,老人带着两碗腊肉饭亲自上门道谢。
微弱的烛光映出老人的满脸沟壑,眼珠子已经浑浊了,却总还有些铿锵的光亮,那或许是坚韧活着的佐证。
“二位,今日之事,谢过了。”
“我们收下了,劳烦老人家走这一趟。”
姜序上前接过饭食,许明霁拿着书卷坐在窗边并不言语,用剩下的药,他们并没有还。
“那余家小子还好吗?”
老人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余家小子又能怎么好,还能怎么坏呢?
余家大娘也不知怎么想的,白天还有神采给儿子煮上满满一罐粥,方才却一时不觉,跳河轻生了。余家小子的父亲早已不知踪影,而如今右手又没有了,往后若是船上的人不愿留他,怕是讨口饭也难。
可对两个后生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大家都自顾不暇,老人最后摆摆手准备离开。
“老人家,若我想在船上干些活讨些饭钱,可以吗?”
“你虽无病无疾,却也不像是能扛能提的模样,船上也不缺人。”
“若是我能教孩子识字呢?后生不才,在京城时,去学堂旁听也学了些。”
老人这才打量起姜序,要知道去学堂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这些江河上流浪的人家,一辈子也识不得一个大字。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多么奢侈的愿望。
况且识字的应当是这后生的娘子,寻常人家有如此高壮的不孕女子,早就赶走了。若非富贵人家,也不会养到出阁,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会让女子识字。
“此次上岸,我特意去买了些启蒙的书籍。也算是为了回到故乡,还能有谋生活计。教人诗词句读,后生恐难当大任,可若只是读写字词,还不成问题。”
“你要多少钱?”
“这里的孩子算是我的第一群学生,也是有缘。我只要一份劳工的钱,以及我和我娘子每日的饭食,隔日要有油荤。”
“好。”老人没多想就答应了,“除此之外,你们的船费我都会退给你。只是以后这个酬劳都不可以再更改了。”
“一言为定。”
此后漫长的漂泊南下之旅,许明霁和姜序给自己找到了一份稳定收入,他们在船上也从捎带的货物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先生,不用终日同鱼干虾米和偷吃老鼠为伴了。
王玚这边,李老已经劝不动了。
五甲飞鸽来信,言明许明霁是自己离开的,应当无大碍。可隔日又言,谢成送来了大笔银钱,意味不明,忧虑许明霁被谢成擒住。
更甚者,是许明霁自己跑去找谢成的,往好了想,是以身犯险换物资;往坏处想,许明霁一开始就是谢家的人,不过是回到东家那处。
因为自己没有了被挖掘的价值吗?不若谢成有钱?怕我死在南江没有依靠?王玚越想越偏,微妙的恨意滋长,一点点地掺杂在原本的担忧里。
秋雨又在绵绵,王玚的护膝没戴着,隐隐酸胀。
“姜先生——明天见——”
船上的识字课堂里一共有八个小朋友,都拖长了稚嫩的声音行礼。他们的笔是木棍和碳,写在木板上,字迹水一冲掉晾干就可以重新用了。
今天他们都格外的高兴,先前姜序只是教了他们握笔、认字以及简单的笔画,但今天的课堂上,他们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往后可以在每一个自己的东西上全部写上自己的名字,还要写得漂漂亮亮的。
余家小子用左手还是不顺畅,但日常生活已无大碍。他也在学写字,很快他就可以亲手给爹和娘写灵牌了。
下课后,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回家,给父母看自己写的名字。
许明霁在一旁削木棍,和一个个蹦蹦跶跶回家的小朋友打招呼,准备和姜序去吃饭。
得益于爱古玩的许爸曾经试图过培养出艺术家,所以他们两个半吊子先生写起毛笔字来还像模像样的。
忽然许明霁恶寒,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
“反弹。”
“拒绝反弹,万一是王玚在找我呢,自己跑了被骂也没什么。”
“……”
姜序看着许明霁眉眼带笑,一阵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