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德成匆匆将这告白收场,按亮楼道的灯要上楼。
“你叔叔还在屋里,今天是我找的他,把他带这里来了。”虞德成说,“你妈妈的事我听说了,我记得你以前有个小缸,是你从你家带来的,想必是伯母留下的遗物。我陪你上去拿,还有别的,我也都陪着你。”
宋未暇快临近那间房,在门口防盗链边住脚。
他瞧得出这间老房久无人居,开门的时候吱呀作响,一眼望进去,空无一人。
“你叔人呢?”虞德成皱着眉头,他一向看不惯宋未暇这好吃懒做玩乐成性的亲戚。
宋未暇也抬起胳膊,预备开窗透气,手却忽地停住了。
虞德成翻出了一大箱旧物品,朝他说:“怎么了。”
宋未暇关上窗纱,“没事。”接着走回来,言语也不指名道姓,没头没尾地说,“你忘了我吧,德成。我总之是这样了,没有可留恋的。”
虞德成把身子往旁边一撑,近距离瞧宋未暇。若是以往,他可能直接上手了。
可惜宋未暇再走回头路当了人夫。虞德成硬生生遏制住摸他头发的手,低头,烦躁地插着裤兜。
“这是我的事。”虞德成侧过脸,“你把东西拿好了。听你叔说,日子挑在了后天。”
说的是宋未暇母亲的出殡日。虞德成仔细看着宋未暇,曾几何时,他们的学生时代都缺少父母的陪伴和关怀,彼此成了灰暗的少年时光那抹唯一的亮光。
熟悉老旧的小屋里,风声不断透进墙缝。
呜呜作响的声音里夹杂着一抹低微的男声。
“我以为她不爱我,和我爸一样对我漠不关心。倒头来发现,他俩都一个样,用自以为是的关心让我良心受到谴责。”宋未暇吸了吸鼻子,“宋术瞒着我,我真可笑。”
虞德成忍无可忍,伸出手去想像以前一样。
动作做一半,虞德成就收了手,硬硬地立在原地。宋未暇低着头,什么也没看到。
“你说你,你要是还和我住,我不就能安慰你了。”虞德成说。
宋未暇低头把以前的东西都收拾进袋子里。
“我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
虞德成蠕动嘴唇,“那你对我的好呢。”
宋未暇没再回答这个逾矩的问题,亲自跑了这一趟把话说开,他也该走了。
虞德成只送了一半就折返回屋里。
这里他自从工作以后也很少来住。原因无他,点点滴滴都是少年的回忆,反而徒增感伤和烦恼心事。
虞德成落寞地站了片刻。
他走到窗边,漫不经心地靠着宋未暇刚刚独立良久的窗台。
楼下小区里的运动设施已经老化,即便在楼上望下去,也能清晰瞧见破损程度。
虞德成就扫了一眼,背脊慢慢聚直。
原来宋未暇刚刚一直站在这。
有一个与这片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他正独自坐在一架秋千上。
宋未暇进楼道,宋未暇出楼道。
傅鸿桐都将一切收入眼底,甚至连时间记得分毫不差。
等宋未暇一现身,傅鸿桐就理了理衣角站起来。他话也不多,往宋未暇跟头掷了一声,“上车。”
宋未暇默不作声地听从。
“你以后不用搞这些卑劣的手段。”宋未暇望着外边,蓦然出了声,“我也就虞德成这么个朋友。如今,在他心里我都不是个人了,你还有何可顾忌的。”
傅鸿桐说:“我再问一遍,你前天只是喝醉了么。”
两个人的对答风马牛不相及。
“喝醉是事实。”宋未暇骤然抬了眼,“你有必要大张旗鼓在电话里说出来?让我难堪,让我颜面无存你就满意了。毕竟我是那个被你搞的对象,你可威风。”
傅鸿桐眉结更深,“你相亲的事怎么说?你跑去香江的事又怎么说?我一个都不跟你计较。”
相亲,这个遥远的词带起一段不好的回忆。
宋未暇对傅鸿桐说:“你连这个都知道。你不如直说好了,监视我多久了。”
傅鸿桐听到他的话便是扯唇一笑,“我还不屑做什么监视的事,你和姓杨的姓牛的姓马的相亲,被人羞辱了了,我一概懒得知道。”
宋未暇握住双拳,笔直放在膝盖上,语气哆嗦:“你把我放下车,我自己走回去。”
傅鸿桐当然不予理睬,只在拐入路口时说:“宋未暇,我很好奇。你从前说的十句话里,有没有哪怕两句还是真的。”
傅鸿桐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宋未暇掐着窄窄的细腰,套着围裙对他笑眯眯地邀功,“我最擅长的事就是越挫越勇。”
现在想来都是假的。分明那是宋未暇伪装的假象,用甜言蜜语哄骗的花招。
那一次宋未暇问狗狗的骨灰,被傅鸿桐冷淡敷衍了。宋未暇的表情傅鸿桐至今记得,那张脸上五颜六色,发了白。
傅鸿桐当时的心情不大好,回话也不友好。
反正在宋未暇那,无论傅鸿桐怎么矜持作死,宋未暇也会笑笑装作不知道。
傅鸿桐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男孩掏心掏肝地让自己感受到那片赤诚之爱。
而现在提起往事,宋未暇有意回避。他垂下浓密眼睑,对傅鸿桐说:“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傅鸿桐感觉从心尖到指梢,瞬时有如针刺,他浑身发凉,明明可以追问下去要个明白答案。
偏偏自尊心作祟,傅鸿桐没再多说一个字,哪怕只是个音节。
宋未暇以为傅鸿桐还会说什么。然而傅鸿桐只字未言,又很符合他一贯作风,惜字如金,又傲慢冷酷。
宋未暇与傅鸿桐关系持续下降之际,宋术回到了虞德成的屋子。
虞德成一连点了好几根烟,宋术都受不了了。
“虞大律师,德成,哎呦。”宋术没法子了,“你可不能颓丧,要是我出什么意外了还得你帮我去诉讼。我可不敢指望暇暇那老公。别整死我,就够好的了。”
虞德成仍旧不吭声。宋术感觉不对劲,蹑手蹑脚走近,却惊诧地发现虞德成眼角带泪。
宋术忙扯了纸巾,又尴尬又好奇地摸着脑门,“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用不着担心,暇暇的个性还不清楚?刀子嘴豆腐心,重情重义得很。他连我这么个混账老东西都硬不下心肠甩,何况是你。”
虞德成将手掏进口袋摸索摸索,甩出几百大洋。他转身本打算就夺路走出去,一撑桌子站起来,一口气没上来,人高马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又差点倒下去。
“他妈的。”虞德成眼眶发红,连手指都不受控地颤了,“你懂什么。”
他在宋未暇面前表现不了,但不代表他没听见傅鸿桐和宋未暇的老宅对话。
宋术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静立着。
“他们都是成年男性,又是合法夫妻,难免有个擦枪走火的。”
虞德成一把掀起桌子,“你别说了,滚开。”
虞德成飞速跑下楼,在出楼道门的时候和一个男人撞上。男人穿了身不合时宜的皮衣,头发剃得很短,吊儿郎当地捂着肩膀,侧头瞥了眼形色匆忙的虞德成。
封闯一口气跑了好几楼,结果只看见门口数钱的宋术。
宋术对这个帮公司向自己追债的年轻人,自然还有印象,下意识拔腿就要溜。
“你回来。”封闯用力揉了自己的短头发两把,“刚刚下去那男的就是宋未暇的朋友?宋未暇人呢。”
宋术十分狐疑,“你干什么。”
封闯脸一皱,歪身靠在门框的地方,料想宋未暇也刚离开不久,忍不住叨了一声,“又来晚了。我怎么总差这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