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江看着信息暗骂了一声,抬头本想吸吸新鲜空气,却与窗口的宋未暇对上了眼。
四目交对,小叔子和弟弟的关系常常怪异,宋未暇和傅衡江也不例外。对于傅鸿桐这个心思难测的弟弟,宋未暇能躲就躲,方为上计。
然而傅衡江眼珠一游,怕宋未暇跑了似的从下往上喊,“二嫂,怎么不下来和我们玩玩,成天闷在小房间里不无聊么。”
宋未暇看他一眼,原想着彼此点个头就可以进屋去了,然而想到老管家嘱托他的话,忖度傅鸿桐为了他底下那把交椅心力交瘁。眼前这清爽干净的大男孩和他那时髦母亲,怕就是一切的罪魁源头。
“好。”宋未暇心思一转,从容掉头下了楼。
傅衡江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竟奏效喊宋未暇下来了。
傅衡江在原地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回绝之后的聚餐,边挽起小半截毛衣袖口,边暗忖着自家二嫂今天这番异常举动。
傅鸿桐一声二嫂亲亲热热地还没喊出口,宋未暇已经笑着抬手,“不必客气。”
傅衡江嘴唇抿了抿,眉毛微皱。
他没想到宋未暇一上来就是一记下马威,隔了几秒钟才道,“平日里不见你出门露面的,今天给小弟我这个面子,不胜荣光啊。恐怕二哥也没我这好待遇吧?”
傅衡江语气恭谨,说话时眉毛却一直高高挑起,暗藏一股少年人不服气的较劲。
“你二哥是大忙人。”宋未暇轻飘飘地说,“你就不同了,没他成天脚不沾地的。又常来走动,我哪有不见的理。”
刀光剑影,唇枪舌战。
傅衡江刚刚的笑容凝固在唇角。宋未暇故意见他,再一番明褒暗贬,真不愧是傅芮曾经咬牙切齿痛恨的对象。如今换做儿子傅衡江,看着宋未暇挑衅的面容,也感到肝火隐隐旺盛,“二嫂这是什么话,二哥是人中龙凤,我这小角色如何和他比。我也就是快要去公司上班,多多协助二哥一手。”
宋未暇听到这,心里有了数,再一联想封闯的所作所为,脸上的表情也淡下去。
傅衡江瞧着宋未暇细小的脸部表情变动,有股大仇得报的快感。见宋未暇不出声,傅衡江干脆扬起颈,慢悠悠踱近了宋未暇的近旁。
“二嫂这是来为二哥抱不平了?”傅衡江故作委屈,眼睛紧抓宋未暇的动态表情,“你们寻常人家大概不懂,我们傅家是个大家族,最讲究兄友弟恭。我怎么会存其他的异心,论这个,我那母亲第一个就要把我拎过去骂一顿。”
“我没有兄弟。”宋未暇回得也慢,“衡江你让我对兄弟有了新的认知。”
傅衡江脸色微变,碍于宋未暇是绵里藏针不露痕迹,他也忍着气阴阳怪气,“二嫂嫂,难怪你在我们这一圈儿盛名远扬。今日一见,我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呢。”
傅衡江一看就是浪迹情场的纨绔子弟,披着一层不谙世事的小绵羊的皮,对待宋未暇,好像看酒场上投怀送抱的漂亮男孩。
宋未暇不动声色回敬,“被鸿桐瞧上可不是我的福气。就我这脾气,不是撞了运也遇不上他。”
傅衡江咬着牙微微一笑,扭头开车回了家。傅芮敷了一张薄薄的面膜,静候傅衡江的佳音,看到的却是傅衡江一张阴沉的脸蛋。
傅衡江倏忽问傅芮,“你不是说宋未暇是别有心机接近的傅鸿桐吗,他刚刚那么替傅鸿桐挤兑我,你是没听到。”
傅芮手指不停,“他能被你二哥再娶回去肯定有点本事。”
傅衡江越想越不顺气。
他在椅子上两手支着下巴,脑海里回荡的是宋未暇那表情,真可笑,这个贫寒出身的男人敢挑战他,要是他占上傅鸿桐的宝座,定叫这不识好歹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边,傅家大宅的书房里,傅鸿桐的钢笔停了。他听见下人的汇报,顿了许久,抬眸说:“不是一直在屋子里吗,和傅衡江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下人回忆着说,“看谈话的氛围,二太太与小少爷倒是愉快得很。”
傅鸿桐置若罔闻,继续签字,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人一离开傅鸿桐的笔就霎时间停住。
笔尖咔啦地留下蜿蜒绵长的墨痕,傅鸿桐看着地面,思绪已经飞去外太空了。
他不决定继续想下去,而是走至宋未暇房前,站了站,目光顺着楼梯扶手眺望到楼下的庞大地毯,脑壳微痛。
宋未暇现在不仅不跟自己说话了,还反倒是跟别人聊,对象还是傅衡江。谈得很“和悦”,傅鸿桐撑着楼梯墙,想的却是很久前宋未暇的冲锋陷阵。
那是傅鸿桐与宋未暇,新婚伊始之际,傅鸿桐的叔叔姑姑们也都野心勃勃。
傅家内以傅老太爷为头,整个家族上下排挤外来人,宋未暇没少受欺负。
傅鸿桐看不惯宋未暇一次次的退让。
他找到宋未暇说了来意,大意是让宋未暇该强硬时强硬,不能总做软包子。宋未暇听进去了,把傅家闹得鸡飞狗跳。
那时,傅老太爷总喊傅鸿桐过去,疾言厉词,“你精挑细选的伴侣就这教养?”
傅鸿桐知道详情,那天完全是姑姑不占理欺负了宋未暇,让全家看他笑话。傅鸿桐睁一只闭一只眼,事态愈演愈烈。
傅鸿桐眼也不眨一眨,直道:“我清楚他的性子,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只许姑姑耀武扬威,不许他反击,没有这样的道理。”
傅鸿桐袒护到后来,搬出傅家之际便把宋未暇一起带了走。再过了段时日,傅鸿桐偶然间注意到一件事——宋未暇在傅家兴风作浪,一得罪就得罪一大片是为了自己。
傅鸿桐的上头曾有个早早孱弱病死的大哥,傅老太爷欢喜得紧,傅鸿桐是后来者居上。加之傅鸿桐的母亲并不得宠,家里不少长辈便对小辈的继承位颇不服气。
傅鸿桐还读书时,大家伙客客气气过了些年。一旦傅鸿桐进入核心群,这群姓傅的变脸便比翻书快。
傅鸿桐曾信誓旦旦地确认,以宋未暇那平日不爱惹事也不找事的性情,婚后绝不是性情大变,他才处处树敌。
傅鸿桐甚至感觉,宋未暇全身心是为了自己。
二次复婚以来,宋未暇的冷淡疏离,几次三番地让傅鸿桐踟躇和怀疑。直至今天,傅鸿桐看着傅衡江停过车的痕迹,他的心不引人注目地猛抽了下。
会不会宋未暇从来没真的爱过自己,傅鸿桐犹疑,他会不会从未了解过宋未暇,一厢情愿地错以为宋未暇还爱着自己。
又或者,宋未暇从前的所有都不是演戏。
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
傅鸿桐感觉到,如今二婚的宋未暇不似从前那样对待自己了。一个从前满心满眼是自己的人,短短三年翻脸无情。
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连傅鸿桐这样的人也迷惘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傅鸿桐再娶回宋未暇是因为心疼他,看他从前为了自己舍弃全部的奋不顾身而感动。
一夕间告诉他,可能连爱都是假的。傅鸿桐向来坚如磐石的心摇摆了,像一颗时钟到点就会左右摆动,傅鸿桐短短思索了一会,脑子里串联不起来任何思路。
他只有一个原始的念头,明晃晃地在心间游来荡去。
宋未暇和傅衡江有什么可聊的,比和他聊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