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晟已经心痛地闭上了眼,仿佛看见功绩从自己已经合拢的掌间飞去,仿佛听见执法司的大人再次斥责她不求上进、无可救药,不如回家宰猪卖肉,可悲这残酷的现实对她而言不能逃避只能面对,她重新张开眼,收起了鞭子。这玩意吓唬正常人还行,对病人用叫虐待。
石佳敏觉得或许现况还能再拯救一下,她试图安抚面前激动的人,“别紧张,我们并非不相信你所说的事情经过,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你当时看到的是什么?”
石佳敏平稳的声音进入大脑,男人的情绪确实稍稳定一些,理智回笼,又对面前的几人表现出畏惧与怯懦,但与刚被扣住时不同,借着激动的余威,他硬撑着反问,“你们不是花城的官兵吗?那高台子上的东西你们还不知道吗?”
祭台上的东西什么样子,她们当然知道,但那和男人所描述的“上古的复苏、生命的起始”似乎对不上号。
“生命的起始”还能解释为,将石壳比喻成内部孕育着未生幼崽的蛋壳,“上古的复苏”又是什么意思呢?
男人情绪又有激动的征兆,这种激动和刚刚的被激怒不同,是一种憧憬与敬畏交杂的兴奋。
他说,是神迹,那是神迹啊。
他说的多么笃定,多么兴奋,云万渺听着就有多无语。她沉迷望天,心想,果然不应该对精神状态不正常之人的话擅自抱有期待。还神迹,我在祭场里跳个舞是不是也能算神迹?八成就是受环境影响,产生联想了吧。
此刻三人心里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说了那么多,还没说到重点。至于阿锦,云万渺转头去看她,她像听故事一样,听得十分专注,在“神”的字眼出来时,还走近了几步,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还真是那个喜欢听神话故事的阿锦啊。
就这么一个瞬间,云万渺愿意承认,这人比自己更有讲故事的天分。
台子上的东西在说话,它没有嘴,所以也可能它并未说话,高于凡人存在的它直接在人的脑海中降下旨意、在人的心肺间表达,到底是哪种情况,他已经分辨不清。他只知道,祂对他说,“带上我,离开,这里。”
是祂引诱我来此,是祂提出要求,是祂要我这么做,这不是盗窃,这是你情我愿的合作,是受到了神灵的呼唤,受到了妖邪的蛊惑。
揣进兜里或是塞进衣服,抱在怀中或是捧在手心,怎么都可以,带上祂离开这里。他听见自己的心声一同响起。
理所应当、顺其自然,他这么做了,扑到高台之上,饿犬夺食一般,把东西扫进怀里。怀抱一下变得很重,身体也开始沉重,像是身上载着不可负担之物,一股冷意爬上手和前胸,再向身体各处蔓延。
与此同时,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在被注视着,被一双无形的、无从探寻到的,高于自己甚至高到高天之上的眼睛注视着。
他后知后觉地领会到,自己似乎做了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事情,这让他的底气卸去,脸心虚地发白。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能是深林里太冷了,才会有如此不适的感受,他安慰自己,他奔跑起来,向山下、向林外、向有阳光的地方跑去。上山的时候只是走着都觉得如此疲惫,如今下山他却跑得飞快、跑得顺畅,这一定是神的赐福吧,所以他才能像生活在山间的野兽一样,疾驰如电。
可是神让人敬仰,也让人敬畏。他行进速度不变,身体却越来越重,恍然感觉背后跟着一个影子,想要爬上他的背脊,试图被他驼在身上。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只是跑得累了,把树影看岔了。他都已经说服自己了,那背后的影子却自己露出马脚,如同被风吹来了麻袋一样贴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必回头就看见身侧飘荡的白色,他和它仿佛融为一体,又仿佛相互分隔。
啊,是白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