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把一个简单的道歉弄成婚礼上宣誓一样的场面,还好奇中也为什么要道歉,两只眼睛在两人间转来转去。
没人理他。
中也中也还在惊讶这个人会那么轻易就揭过。
柊烬看着他那对蓝眼睛,年幼的男孩眼睛尤其圆润且大。他想起魏尔伦的蓝眼睛,同样是蓝色,色调有所不同。魏尔伦的是碧蓝,色泽上更亮一些,里面的光彩却比不上这小孩。
即便在牧神实验室时候的魏尔伦,也是压抑的,阴郁的蓝眼睛蓄势待发着对牧神的反叛和怒火,但和他相处时候也曾有此刻的中原中也一样生机勃勃。
柊烬忽然抬起手,中原中也瞳孔微缩,僵硬着看着他的手靠近。
然而柊烬只是稍微碰了一下他阳光下橘红色的头发,甚至不算抚摸,更像大猫对小猫表示无敌意的轻碰,碰完就又收回了距离。
中也忍着想挠一挠被碰到地方的冲动。
他鼓着脸,较真地询问:“我们不认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想我做什么吗?”
镭钵街的小孩,都知道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
柊烬思索了下,之前给他工作的机会,没把他的腿掰折,大概是算对他好的吧。
少年随口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中原中也诧异看着他。
“他是个欧洲人,也是蓝色眼睛,不过是金色头发。”
中原中也不自在地站在原地,想着自己空白的8岁之前的记忆。
记忆周全的人很难想象失忆的人有着怎样的不安和惶恐。
男孩带着忐忑和隐晦期盼问他:“我和他长得像吗?不对,他是外国人的话…”
中原中也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见过在日本的欧洲人,他和那些人一点都不像,除了蓝色眼睛,但他眼睛也不是特别的蓝。
“不是长相,是感觉,你们的异能力给我的感觉很相近,你们体内都有巨大的能量。”
大坪香子买了东西进门,赭发的男孩飞快过去帮她提起。
柊烬说的话,让中原中也对他重新升起警惕。
自从能相对顺畅地使用异能力,他有时候会梦到一些奇异的片段,结合镭钵街的曾经和至今流传的传闻……他忍不住想要探究,但又怀有恐惧和排斥。
中原中也并非多疑的人,甚至可以说相当坦诚,但这一点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伙伴也没有告诉过。
镭钵街也有过全然良善的好人,那好人是一个已经疯掉的基督教徒。牧师所在的教堂就在巨坑炸开的边缘,在归家的牧师眼前卷入狂暴的黑红火焰。他执着守在教堂的原址,拉着后面在镭钵街入住的每一个人的手给他们讲解圣经,哪怕被甩开推倒也只是满含希冀地看向下一个人,从不厌烦,喋喋不休。
未成年的孩子们逐渐向他汇聚,因为一开始总有人会给他送来食物和少量钱财,他也总是不吝啬花在这些孩子们身上,但镭钵街汇聚地罪犯贫民越来越多,环境越来越恶,人们渐渐把他忘掉了。
疯牧师后来每天都很饿,但也持续给孩子们讲着圣经。
中原中也被人带回去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那时候疯牧师已经病得起不来了。他记不清疯牧师的脸,只记得他躺在一团破渔网上,皮包着骨头,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撕裂了喉咙一样的声音讲着故事。
大概是说:‘上帝牧人,如牧羊人牧羊,绵羊在右,山羊在左,好人在右,坏人在左,右侧永受祝福,左侧将受永恒烈火焚烧之刑*。’
后面,中也不再有牧师有关的记忆,强壮一些的孩子大多离开了,弱小一些依旧组成小团队,中也在其中,听年长些的哥哥姐姐给他们这些年纪小的讲恶魔的故事。
恶魔总是霍乱人心的,也是善于隐匿的,隐匿在人类里,一个男孩讲述的时候,喜欢用隐藏在绵羊里的山羊来比喻。
中原中也只希望自己是强壮一些、足够保护其他绵羊的那只绵羊。
绝对不能是山羊。
他是人啊,如何能是制造疯牧师和很多孩子痛苦根源的荒霸吐?
他只想挣钱,尽可能让大家这个冬天好过一些,完全不想沾上任何麻烦的事。但他还是频繁留意柊烬,这个提了意义不明的话之后再没有主动和他交谈的少年。
留意得多了,了解得也更多。
他知道柊烬曾经拥有强悍的身手和自愈异能力,却早已经主动退出了港口黑手党的一线,除了有人或势力欺负伤害他辖区的人,他已经很少主动出手,更不会残杀他人。
就连他辖区的商家,都过得比其他组织甚至痛组织其他堂主管理下的商家要好。
尤其是做本分生意的小店,他总是对这些更弱势的人予以关照。
对这家书店尤其特殊,一个月里总要来那么五六趟,还会教大坪阳太防身的招式,但后来他从大坪阳太这里知道,同样让柊烬这样关照的还有若葉町的一家卖纳豆小菜的小店。
一家孤儿寡母,母亲柔弱,一家孤儿寡父,父亲手有残疾。
中原中也一边悄悄在柊烬教大坪阳太时候记下那些动作和窍门,一边想着,柊烬大概是怜悯弱小的,对他那么宽容说不定仅是因为他年龄小。
他对其他未成年的孩子,也会这么宽容吗?
这个想法一升起,就像火苗烧在秋末干草上,怎么都扑不下去了。
他的同伴们若是生活在柊烬的辖区里面,会不会比镭钵街里更安稳些?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柊烬和自己非亲非故,愿意原谅他的冒犯,愿意帮他说话给他工作,他难道还要继续麻烦他吗?
心底的冲动被中原中也压下。
他现在有工作,大家一起努力,总能生活得还不错,何必消耗他人的善心呢?短时间,做不到太多改变,只是给人增添麻烦,长时间,那么多孩子,也不是轻易可以负累。
柊烬是在夜里忽然接到大坪香子的电话,女性嗓音里满是着急。
“我马上过去。”
外面下着大雨,男孩整个人淋成落汤鸡的模样,赭色头发整个贴在脸上脖子上,蓬松时候还不显,此刻愈发看起来可怜瘦小。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能找谁……”
稚气的嗓音哽咽,中原中也脸上的水往下流,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上车。”
车开不进镭钵街挤满违章建筑的路。
柊烬用皮衣外套将中原中也包裹起来,抱着他直接进了雨里,向他指向的方向跑过去。
昏暗脏污的房间里,少年和小孩子的嘈杂混合着男人无奈的声音。
“我只是个小小医生,还是没执照的那种,他脑袋都被打破了,除了简单用药处理一下外伤,我真的没办法做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