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队伍还未起行。
温璟也不催促,带着帷幕下了车,朝远些的林中走。
未走几步,她见着远处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手上拖着个网兜,原本正颤着步子往坡上爬,突然身子一晃,整个人直接倒在一旁的树上。
她忙吩咐丁一赶去救人,自己吸取了上次遇袭的教训,人停留在队伍中,只紧紧盯着那边的动向。
未久,丁一便领着那老丈回来。
老丈一见着她,“噗通”一声跪下,边磕头边颤巍巍道:“小的谢过贵人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她温声道,令丁一扶起那老丈在一旁的木几上坐下。
老丈躬着背,面黄肌瘦,眼袋几乎能垂到鼻下,缩着身子不敢看她。
温璟看得皱眉,问道:“您看着年岁不轻,家人何在,为何让您自个上山?”
不想,这话一出,老丈竟“呜咽”一声,哭泣起来。
他本是山下钱家村的村民,老来得子,家中有几亩薄田,在村子里过得也算不错。熟料,三年前,长子生了痨病,花光家财后还是走了,儿媳改嫁,只留下一个幼孙。
他租了富户的田地耕种,本能勉强维生,但是半月前,幼孙又犯了伤寒。为了救幼孙,他借光了所有的亲戚邻里,答应用今年的收成来还。
幼孙救回来了,但也是家徒四壁,他不得不到山上碰碰运气,想猎点猎物换些银钱度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小的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半个猎物没见着,倒差点送了命。”老丈抹了一把眼泪,叹息道:“这把老骨头没了不要紧,但小的那孙子不过丁点大,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温璟听着,只觉心里头沉甸甸的,眸色暗沉。
高堂之上,只闻民生多艰,但这四字,又如何能道得尽人间哀苦?
长叹一声,她招来白露耳语几句,让她回车上取些钱财给这老丈。
哪怕不过杯水车薪,能救一时便是一时吧。
不想,白露迟迟未回来,倒是傅璟拖着一头鹿走了过来,鹿的脑袋被石头砸穿了个洞,面目全非。
他没有看温璟,将鹿扔到地上,朝着老丈淡声道:“这头鹿到镇子里卖了,应该足够你们捱到第一茬稻熟,对外便说是你砸死的。”
老丈瞳孔放大,站起身,颤声道:“贵人,这,这如何使得?”
“收下吧。”傅琰面色冷淡,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就算不为你,也得为你那幼孙考虑。”
老丈嘴唇嗫嚅几下,径直跪下,朝傅琰行了大礼。
男人站着受了,又令两个兵卒将死鹿替老丈扛下山。
温璟起身,看着老丈离去的背影,沉默半晌才道:“给银钱不更便利些?”
“便利是便利了,但这银钱凭何而来?”男人眉头微皱,“银钱能帮他们一时,帮不了长久。一老一幼要在这穷山僻壤生存下去,还是靠邻里的施舍。”
温璟瞥了一眼傅琰,眼里流露出一丝意外,垂眸沉思片刻,才懂了他未说出口的深意。
若只给银钱,邻里难免怀疑老丈有了生财之道而不肯分享,必定生了嫌隙。但若是这撞大运遇着的死鹿,别人倒是不会想什么了。
“倒不知你这般体恤。”温璟敛眸,声音轻了两分。
“是你不懂这山里。”傅琰微偏着头,淡声道:“长安的法子在这岭南行不通。若是你还照着那套玩法,迟早得吃大亏。”
“我不知你因何来的岭南,但左不过是服个软的事,安国公一定也不放心你长期在此地。”
她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又想起那道令温家父母神色俱变的谕令,苦笑着闭了闭眼:“你不懂。”
“我是不得不来这岭南,但来了,我便不会这么回去。这天底下我不懂的事多了,只要有心,总能懂的。”
男人定定地看她半晌,将先前她送他的二字原封不动地又还给了她:“随你。”
……
许是孟团练的名头太过响亮,这崎岖的山路走得倒也算一路平顺。
七日后,车驾停在广府城门外。
温璟掀帘,望着前方候着的广府都督陈昌吉并一众手下,微眯了眼。
她这一路轻车简行,也没有特意派人去禀告广府都督,他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傅琰下马,陈都督立即迎上去,两人交谈几句,边说边朝她这边望。
温璟看得眉头微皱,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继而,那男人转身,疾步朝她的车驾走来,在车驾前左方停下,俯身垂头拱手,声调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恭迎使君。”
她听着,心头突然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
莫非这男人一路疾驰送她来,就是为了给她在广府都督面前造个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