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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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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收了眼,不敢看她,声音微嘶:“想听什么?”

她咽下嘴中最后一口乌墨,舌尖被那股又辣又苦的味道浸得都快没了知觉,把银碗往窗台上啪的一搁,声色恨恨:“丹花痧。”

就算死,她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男人黑眸骤燃,如火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下巴微仰,眼睫掀起,与坐于床边的他对视,隔着一臂远的距离,将他眼里的愤怒、挣扎与痛苦尽收眼中,低声道:“你答应的。”

良久,他叹一口气,“好。”

……

太元二年,大阎国突犯岭南。三月之内,敌兵自安南一路攻至广府,彼时岭南节度使阵亡,岭南全境沦陷。

时任闽南节度使的太元第一女将骠骑将军领命南下,天家令其三月内尽驱敌兵,光复岭南。

骠骑将军用兵神武,势如破竹,一月有余便将大阎敌兵一路赶至安南西境,后两军胶着。

其时安南多为沼泽,时多降雨,骑兵难行。将军下令驻守,只待雨季结束后,再一举将敌兵赶出国境。

一夜,副将突生红疹,卧床不起,高热不退,将军听闻后亲自入营探视,又令军医看诊,军医只道或许是岭南时兴的风疾,几日便可大安。

不想,次日一早,副将亲信的兵卒将领全都倒下,有人面生红疹高热不退,有人喉咙发溃哑不能言,有人泄泻疲软滴水难尽,再过一日,病倒的兵卒已近百人。

将军心知此事有异,立即下令军中腾出几个营帐,将病倒的兵士全都送入其中,除送药送水送食之外,旁人不得接近,不得探视。

军中军医连夜看诊百人,翻尽医书,却完全找不出个头绪,只能按照症状试尽药方,却收效甚微。

第五日,账内传来副将病亡的消息,将军心痛不已,却只能下令将其尸体连同用过的衣物全部火葬,不得流传营帐外。

第六日,营帐外的兵卒也出现了类似的病症,倒下去的人数一日甚于一日。不过十日的光景,三万骠骑军已有近万人被隔入帐中,病亡者甚多,却从不闻痊愈者。

军中人心惶惶,传言不断。

第十一日,将军下令分营,将身健无恙的兵卒尽迁于十里之外的南营中,患病的另一副将则领命镇守原有的北营。

每日有伙头兵从南营送水送食送药至北营一里地外,待伙头兵离开后副将再令症状尚轻的兵卒来取。

分营后,原先激增的病例终于放慢了速度,每日只有零星几人病倒,再拖着病体自行前往北营。

第十五日,大阎将领领兵偷袭,烧了闽南军中大半粮草。将军只道不能再等,一面送信至云州求援,一面亲自领兵攻向大阎大军。

第十八日,将军于战场上一刀砍下大阎军首领首级,威慑大阎全军,自此敌兵溃不成军。

第二十日,敌军尽退回大阎境内。其时,三万人的闽南军只剩一万七八,还有近一半的人病倒在北营中,将军手上可用的兵卒不过八千余人。

第二十一日,将军刚令驿卒传捷报回朝,便听闻南面有倭寇来犯,已攻下十余座城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遂留三千伤兵于营中,亲点五千擅水识舟的骑兵,一路往南,尽诛林中城中倭寇,剩余的倭寇落荒而逃,至南海边乘船离岸。

第二十五日,将军忧心倭寇还有后手,临时用骑兵组了几百人的舟师,驱逐倭寇至海上百里外。正欲返回时,有冷箭袭向舵手,将军为其挡箭而亡。

……

“忠武将军,闺名傅苓,上柱国大将军之女,定国将军之妹。”温璟眸中水光闪闪,低声轻喃,缓缓道出太元朝纪事中对太元第一女将的记录。

“出身将门,自幼随父驰骋沙场,骑术精湛,百兵皆能,谋略过人。年方十三,已领百余铁骑,断突厥粮道,以功封爵。其后七载,将军北御突厥,南靖寇难,所战皆捷,威名远播。”

“及至桃李之年,适逢兴元帝践祚,突厥趁机南寇。兴元帝御驾亲征,以安天下。将军大败南侵之突厥,光复连城,以贺新君登基。兴元帝大悦,特擢升为骠骑将军,以彰其功……后将军不幸为国捐躯,上痛惜之至,涕泪于朝,谥曰“忠武”,流芳百世。”

男人安静地听着,眼睫低垂,嘴唇紧抿,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尊安然的雕像,唯有垂于身侧紧攥的硬拳泄露些许心绪。

话音落下,大雨初歇,潮湿夜风混着泥土腥气直往屋里钻,撩起了男人额角的碎发,露出一双满是寒凉之意的黑眸,令人望而生畏。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屋内凛然之至,周身没有一丝暖意。

良久,她长叹一声,低声问:“为何纪事上对丹花痧只字不提,朝内也无人听闻?”

男人闻言起身,背对着她,从屏风上透来的薄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掩住了她黯淡无光的脸庞。

不知静默了多久,才听得他开口,喉间似有脓包梗住,说得慢而费力:“直到她死后,军中也未找到能根治丹花痧的药方,病死者一日多过一日,匆匆赶来的云州节度使接着朝中口谕,将北营付诸一炬。”

继而,声音缥缈得好似浮烟:“一夜间,北营近万兵士尽化为灰烬。”

她蓦地阖上沉重的眼眸,呼吸都要停滞,心中酸涩苦闷难以言述。

不必再问,这般血淋淋的惨案又如何能被史书所载?

“所以,丹花痧无药可治,凡染上者,无人可愈。”

她极轻极缓地替他说出他说不出口的故事结尾,眼尾有清泪滑落,心底只余冰冷。

“不。”男人倏然转身,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声音很坚决:“有人可愈。”

她望了他一眼,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虚声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诓我?”

傅琰眼眸重重一阖,好半晌才复又睁开,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定国夫人闻迅奔赴安南,亲手为将军衣殓,发现将军自脖颈以下,布满了红疹落尽后的疤痕。军医视后断言,将军亦患丹花痧,后又自愈。”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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