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肚子海棠走到布帘子后面,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
她隔着布帘子道:“早知道东西落在娘家,这天都晚了,你明天再去拿呀。”
“当时没想那么多。”刀莲生道,须臾又补充说:“家里也没你能穿的衣裳。”
“我今儿不换就是。路这么远,天都晚了,当天肯定回不来了。你出了寨子,就该想到这点了呀。”
“我借了招满叔家的毛驴,脚程能快一半。而且岳母也追出来得早,我碰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过了燕子崖了。”
“哦。”
燕子崖是哪里,海棠完全不知道,但听他话的意思,大概是她娘也走了很远了吧,是以他才能在天黑透前赶回来。
两人再未说话。
过了一会儿,刀莲生撩帘子出来,猛然看见她就靠在帘子外墙上,惊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海棠扁嘴,“那不然我去哪儿?你家就这几个屋。我要是跟去厨房,少不得又被你娘又打又骂的。”
刀莲生嘴角动了下,没说话,出门去了。
海棠看他也去了灶房。
海棠在火塘边坐着待了一阵,十分无聊。
堂屋很暗,这时候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进屋来,——海棠听见婆婆曾喊她莲叶——小莲叶看看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慢慢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火钳,拨开灰堆,又趴地上,鼓着腮帮子对着柴禾上的火星子猛吹,不一会儿就有了明火,堂屋一下子亮了许多。
刀莲生还没回来,没人理会她。
海棠看小姑娘转身就要出去,忙逮着小姑娘套近乎,“莲叶,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那小姑娘闻言跟她哥一样惊了下,小身子一抖。可能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喊她。
小姑娘局促地揪住衣摆搓了搓,磕巴道:“嫂子,没,没啥活儿了,你且歇着就是。”说罢,有些害羞的眨眼就跑出去了。
从前她和妈妈每年过年都要回乡下姥姥家。姥姥去世后,农村还有走得近的亲戚,又要给姥姥上坟,是以过年期间仍旧会回乡下。所以海棠知道,农村的夜,若是没有路灯,外面便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在这山里面,可能是傍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晚上的天特别的纯净,一丝云层也没有,不但月亮又圆又大,而且照得山脉和寨子都特别的亮。
海棠看院子里充盈着莹白的月光,远山和梯田都清晰地照见出来,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层轻薄的发光的白纱,她如在梦里。
再没人来,屋内外都很安静。除了房前屋后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虫子,此起彼伏的鸣叫着。
就是虫子叫得越欢畅,她越觉得孤寂。
海棠觉得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堂屋瓜兮兮的,就进了卧室,摸黑脱掉濡湿的绣花鞋上了床,躺床上静等着待会儿刀家人来喊她出去吃晚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布帘子外头传来响动,然后婆婆的声音传入耳中,“回来了?今天学得怎样?”
海棠不由得失笑。
她这婆婆简直了,走路都没声儿的吗?她何时进的堂屋?
唔,想起来了,他们这里都不兴穿鞋的,光脚走路是没啥声音。
“就那样吧。”一个年轻的女声,更成熟些,不同于那小莲叶的稚嫩。
原来是又回来了个姑娘。
海棠下床摸到门帘子处,撩起一角偷看。
一个大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也比较黑,圆脸,粗胳膊粗腿,长得结实圆润。
呃,穿得就有些花哨了。
头上的包头布、里外衣服的襟口全都有艳丽的绣花。腰上围了一块绣花围裙,同样颜色亮丽多姿。腿上穿的那什么玩意儿?好时髦,筒袜一样,一圈圈绣满了花样儿。
这一看就是个爱俏的姑娘啊。
只姑娘焉头巴脑的,走到火塘边,提起地上那个铜壶晃了晃,也不用碗,对着壶嘴,高提起壶,仰起脖子就咕嘟咕嘟喝了个饱,随之铜壶往地上一撂。
“就那样是怎么样?”白氏的视线跟着女儿。
那姑娘不说话,在堂屋里没目的地转悠了下,也不知道要干嘛,最后走到北墙那张发黑的木桌旁坐着发怔。
白氏走过去,立在女儿跟前道:“你要是早点学会了剥麻、搓麻这些,总之是把织布的那一套全学会了,娘也能早点丢开手,跟你哥哥下地多做点田里的活儿了。不然这一大家子,要怎么熬出头啊,哎——”
“知道啦知道啦,”姑娘不耐烦道,“我不是在努力嘛!你看我今儿个跟着堂嫂和伯娘学接麻学上浆一直学到现在才回来啊。”
白氏满意了,点头絮絮说:“嗯,接麻这一步确实很费事。麻线要抿嘴里用口水软化后才能接,眼神儿要尖,手指碾搓要力度适中。稍不注意就会导致接口不紧实,粗细也不匀,影响麻线的质量,容易断线,不经事。继而影响织出来的布,容易脱线坏掉。?”
“可不是吗?好几次我接出来的线,稍一扯就断了,只能重来。还好我是给伯娘家里白做,不吃她拿她的,废了一些麻,她也不好意思说我,嘻嘻。”
“你这孩子,学东西,怎么这样想?肯定要想着怎么努力做好啊。过阵子自家的麻收了,就主要靠你把布织出来了。不然,别说你的嫁妆,就是过年的新衣新鞋也别想做了。”
姑娘脸现烦躁,“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我洗脸去了。”起身走到墙角,扯了块帕子,出了堂屋。
这个婆婆明明很慈祥的嘛。听听她对女儿说话,一副慈母的啰嗦口吻。
外头又安静下来。
白氏已经不在堂屋了。
海棠撩开帘子出去看了眼,灶房里有微弱的灯光从门口流泻出来,想来刀家一家子都在厨房了,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煮饭。画面定然很温馨,其乐融融。
她怏怏回身进了里屋。
那男人真是蠢的,该郑重其事把她介绍给他家人认识一下啊,不然她自己怎么好意思出面去,突兀兀的现身,自我介绍吗?好奇怪。
但马上想到,她不是今天第一天来刀家呀。这情况,她要怎么缓和她和婆家人的关系?尤其是她婆婆。
脑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