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也顾不得自己,拿着一件大氅追了出去,好在动作最够快并没有让万楹冻着。
等一行人赶到王府门前,看着已经冻得胡子结冰的黄大叔,还有坐在车里围着被子瑟瑟发抖的黄婶,万楹差点哭出来。
“你们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过来,之前不是说好等着宫里派人去接吗。”
见人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万楹想要上前去搀扶,府里的下人都十分有眼色,赶忙上前先一步将人扶下来。
翠儿更是赶紧转头吩咐道:“快去让厨下熬些驱寒的汤药来,你快去煮碗姜汤,熬得浓浓的!”
两个老人几乎是为侍卫们架进屋的,赵丹听说黄大叔和黄婶过来了,也赶忙过来看看。
瞧着两个老人都冻得瑟瑟发抖,这姜汤一时半会儿也熬不出来,她着急的说道:“姐姐,不如让人抬些热水,让他们先泡泡热水澡,再灌下两碗姜汤发散出来就好了。”
万楹这会儿也乱了分寸,一时也不知除了喝热水,还能让他们如何,听到赵丹的话,她赶紧吩咐人备热水沐浴。
王府有个浴池,不仅可以泡浴,还能蒸浴,一时间王府热乎闹了起来,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开始烧炭,烧热水。
黄婶和黄叔冻得说不清楚话,被人按在热水里一通泡,好容易缓过来又被灌了两碗辛辣的姜汤,原以为这样也就好了,结果翠儿一声令下,愣是体验了一把贵族们才能享受的蒸浴。
折腾一下午,二人蒸浴老脸红扑扑的生出一头的大汗,就差热的和村里的大黄狗似的伸舌头哈气了,这才被人架出去更衣。
等着穿好衣服走出浴室的时候,他们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万楹这会儿仍旧担心的坐在暖阁里,看着两人走出来,赶忙起身准备过去扶。
“哎哟你快坐着,别起来,我们这没事儿了,翠儿姑娘可是让人按着我们好一个蒸,身上的寒气这会儿都发散了出来,身子都轻快了不少呢。”
想起一个时辰前看到的那副场景,万楹都是一阵后怕,“你们怎么敢赶着大板车就这样过来,好歹也买个带车棚的马车,幸而是没有什么事儿,这若是出了事……”
后面的话万楹都不敢说出来,眼睛都湿润了,黄婶子一脸心虚,“我们……我们也没想到天儿会这样冷,原想着你们都这样忙,也别等着你们安排人来接了,我们收拾好了村里的地,就赶着车慢慢往这边走,结果走到半路就开始下雪,北风吹得脸上的肉皮像是让刀拉了似的。”
这边三人正说着话,厨下的厨娘端着两碗汤药进来,“王妃,这药已经熬好了。”
刚才喝的姜汤给黄婶和黄大叔辣的够呛,这会儿又是一碗哭汤药,两人像是两个小孩儿似的,皱起脸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万楹也冷下脸来,“快些趁热喝了,不若我可就不让人去通知黄大田和黄彦明了。”
听到儿子和孙子的名字,老两口眼睛一亮,但转而看向那苦药汤,又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是晓得万楹这是为了他们好,两人一咬牙干了一碗药。
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们都见他们这幅样子,都掩唇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机灵的小丫鬟,赶忙端着一碟蜜饯凑上前,“老爷夫人快些吃个蜜饯甜甜嘴儿?”
这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待遇,老两口脸色一红,但还是忍着羞,在一群小丫鬟的嬉笑声中一人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晚上,黄大田两口子被人接了过来,一看到自己的爹娘都来了,夫妻二人开心的红了眼圈,而黄彦明却只能等着甄子云下值一起回来。
华灯初上,王府里十多个人凑在一起,就连宫里的太后和陛下也都一起过来,田满仓看着黄家一家团圆,心里多少也生出几分羡慕和思念。
赵丹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但还是忍不住打破他的幻想,“爹娘是不可能过来的,你若是写信回去,只怕大哥大嫂能赶着大年过来,不过……还是劝你想好了再说。”
没成家的时候,兄弟二人可以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自从大嫂进门之后,田满仓便也察觉到大哥的变化,后来他为了和赵丹成亲,分家出去,偶尔两口子在爹娘那里留用一顿饭,他大嫂需要心疼的叭叭一天,偶尔半开玩笑的让他们送些米粮过去。
话里话外都是吃了他们家的粮,得给他们补上。
想起来过去的种种,再想想他爹是一村的村长,过来京城跟着他们住是不可能了,但若是让他大嫂知道他们在京城有了宅子,只怕等不到正月十五,他大嫂就能带着大哥过来投奔。
想到最后田满仓也无奈的叹息一声,也不再想那些糟心事儿,欢欢喜喜和大家一起为黄婶和黄大叔接风洗尘。
饭桌上,黄婶得知了田满仓两口子的事儿,也是真心为他们开心,“满仓是个有出息的,这孩子有主见,踏实肯干也有一个好手艺,好好干别辜负了太后的信任。”
“嗯,婶子放心,太后娘娘放心,草民一定会认真的干好手里的活儿!”
因为应下了太后的旨意,余太后也没有亏待他们,直接在京城赏赐给二人一套小院,虽然比不得官家的府宅,可在京城里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也得是富户才行。
宫里的殿宇还么有修缮好,朝中已经有人打听到田满仓,也开始下帖子想要等着宫里的事儿告一段落后,帮着他们府上也修缮一番。
日后他们在京城里倒也不愁着没有生意,从村子里走出来,田满仓才晓得外面有多看重手艺人。
也越发自信起来,有着摄政王府这个靠山,他们只要本本分分在京城里做个木匠,后半生也算是稳了。
热闹过后,因为第二天还要早朝,余太后便带着陛下赶回宫中,黄婶子一家皆留宿在王府一夜,第二天便要跟着儿子儿媳去庄子上住着。
田满仓夫妻二人也坐着马车,拿着王府的令牌赶回自己的小宅子里,此刻已然宵禁,若是遇上官差倒是可以出示王府的令牌,倒也能避过一劫。
接下来大家的日子都在平稳的向前,天越来越冷,纪俢淮和南昌中也都已经赶到京城,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家室,倒也不在意过年这事儿,但柳三公子却要等着过完年再入京。
医学堂书院已经修建好,但因为还未正式开院,里面并没有什么人,于是万楹和甄子云一商议,直接将人接到了王府,第一个年便大家在一起过。
如此她和纪俢淮还有南老商议事情也方便,不需要大冬天的挺着肚子乱跑。
年根地下,离着朝中放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万楹和纪俢淮还有南老三人围坐在暖阁里议事,房间里摆放着银骨炭,一丝丝的烟味都没有,暖呵呵的各自捧着一杯红枣茶。
“昨日我和王爷说了一声,想让人去宫中的藏书楼里寻几本古典孤本的医书,找几个笔墨好的帮着抄出来一些,那些书籍除了陛下下旨拿到令牌,旁人是无缘看上一眼。”
说着她喝了一口茶,灰兔毛做的袖口软乎乎的,万楹垂目看着随炭火温度轻轻浮动的兔毛,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因那是孤本典籍,不可以带出宫,而我又不懂医术,也不晓得哪些书好哪些书华而不实,所以这两日还得劳驾二位先生,帮着入宫一趟,去拿藏书楼里挑选几部,让人摘抄出来,日后放在医学堂的藏书阁中,虽说那些都是秘方典籍,但这书毕竟是给人看的,而不是藏起来的,若人人都是如此,那便处处都是秘方独家,到底不利民。”
两个都算是医道中的泰山北斗的存在,听到可以去宫里的藏书楼翻阅孤本典籍,两人都激动的瞪圆了眼睛。
“王妃放心,只要王爷那边安排好,我随时都可以入宫选书。”南老虽然年纪不小,可是鹤发童颜性子也十分的活泼,只是一开口就会让人察觉出不对,沧桑的声音难掩岁月。
纪俢淮这边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别说是他们这些没有官职的人,就算是太医院的人想要去藏书楼翻阅古籍,都要先去陛下那边请旨。
而像他们这样的白衣身份,更是别想看一眼藏书楼里的书籍,这里面的藏着的书,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存在。
可现如今王妃却说要让人抄录那些书籍,方便医者学习,也方便后来者可以学习更多见识更多,纪俢淮此刻看着万楹,顿觉有些羞愧,曾经他还自以为傲的医术和胸怀,却不敌一个女儿家的格局。
“纪某定会竭力协助王妃,将这医学堂办好,让更多的学生学到有用的医术,而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一旁的南老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万楹嘴角噙着笑,这才是她想要的承诺,有了这几位先生在,这医学堂定会惠民。
抄阅古籍孤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从第二日开始南老便和纪俢淮一起出入藏书楼。
若不是藏书楼外有士兵把守,也限制进入的时间,纪俢淮都想直接住在里面,即便是冬日又如何,他可以睡地,也可以不眠不休,只要能让他翻阅这里的古籍医术,这便是圆了他曾经一个求而不得梦想。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等着过年期间各地搜集来的医书抵达京城,还有宫中抄录的古籍医术,其余的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年后开院。
从医学堂开始修建开始,内阁已经制定出了太医院选拔和考核的章程,并在朝廷每月的邸报中发表此事,并召集天下喜好医学的学子和郎中前来报名学习。
有不少离着京城远的郎中,闻言医学堂有南老和纪俢淮等人授课,还有市面上没有的古籍医书,恰逢春闱在即,不少人都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过年。
而王府却大不一样,这是万楹和甄子云在京都过得第一个年,又因为现在还有身孕,更是有种喜上加喜的味道。
府上的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府里筹备过年用的东西,还有一些预备的回礼,暗夜几乎都没有让她费心,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好像没有什么事儿,是他做不好的。
这样有能力的人,万楹闲来无事的时候想想都觉得委身在王府,做一个小小的管家有些可惜了。
偶尔会和翠儿说两句,翠儿反倒是比她更为清楚,“王妃有所不知,暗夜管事即便是能力再强,若是离了王府怕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万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为何?他识文断字即便是不去科举,凭他一身的武艺加上学识参军混个军工当个武官也未尝不可。”
“唉,王妃不知,暗夜管事曾祖上也算是士族大家,奈何一朝犯了重罪,全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当时暗夜管事年幼,因和他祖上有旧,念及曾经的那点情谊,出重金将人赎出来放在府中养着,说到底只要他离开了王府便是罪臣之子,这外面的路也都给他堵死了。”
对于府里的人,万楹还真是不怎么了解,只晓得附中人大多都是曾经公爹祁王的家奴,后来继承到了甄子云的手里。
但这些人的出身,她却知之甚少,此刻听到翠儿这样一说,也忍不住地一阵叹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因受到家族连累,懵懂年纪便以将人生的路封死,如此看来的确留在王府算是最好的选择。
见她神色有些郁郁,翠儿想着王妃现在有孕在身,情绪本就容易敏感悲伤,所以赶忙岔开话题。
“要说边看着暗夜管事整日冷着一张脸,其实这人心里估计也贪玩着呢。”
万楹转头看着她,眼睛里多是好奇和疑问,翠儿给她揉着小腿笑吟吟的说道:“今早我瞧着后院有两辆马车驶入,一时好奇凑过去瞧,王妃您猜那都是些什么?两大马车呢,车上摞得足有一人高呢。”
看着她神色娇俏一副狡黠的模样,万楹也忍不住笑了,抬手刮了一下翠儿的鼻尖。
“快说,别卖关子。”
“是两车的爆竹烟花呢,别说这些年了,就是老王爷在的时候,咱们府上可也没有买这么多的烟花爆竹,定然是他想要放,所以这次当了管家可算是给他假公济私的机会。”
爆竹烟花素来都不便宜,在村里过年富裕点的家人,或许会买两三挂鞭炮,但是穷苦一点的家人,也只能买一小挂鞭炮,只在除夕守岁结束的时候放一响,预示着去年的霉运褪去,新的一年开始红红火火。
这会儿听到暗夜买了辆车的鞭炮烟花,心里的确十分惊讶,再想想那个和甄子云一般整日冷着脸的人,万楹突然笑了。
“到底还是年轻的,如此也挺好的,哪里有人能一直绷着自己,该松快一下的还是会就得松快一下,今年咱们也跟着沾光,可以痛快的放鞭炮烟花。”
主仆二人在暖阁里说这话,一个婆子匆匆掀开门帘进来,站在门口处拍落了身上的雪沫子,缓了缓这才往里走,生怕身上带着冷风冲撞了王妃。
“启禀王妃,宫里的张太医和王太医过来,说是年前再给您请一次平安脉。”
万楹挑眉没有急着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前些日子不是刚请过平安脉吗?”
进门的仆妇垂着头应道:“京中有个风俗,这正月里没什么事儿,不把脉不喝药,除非是不看不行,病重离不得药,今天这不是腊月二十八了吗,两位太医循序这宫里的规矩,这日会给所有的宫里所有的主子们请一个平安脉。”
这些日子因着和南老还有纪俢淮走得近,她这平安脉也都不用太医院派人过来,“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说到底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万楹也不想为难对方,不过是号个脉,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二人进来想给她行了一个礼,看着规规矩矩十分恭敬的样子,但说实话,自从万楹开设医学堂,又有内阁拟定每年考核之事,太医院里的人就没有一个对摄政王妃没意见的。
这会儿过来两个人虽然恭敬,可拉着两张驴脸,翠儿看得都有些气闷,但又不好说什么。
万楹不晓得,这两个人都是什么师承党派,但看着两人的脸色她心里有些不悦。
“有道是相由心生,运随心转,眼瞧着要过年了,翠儿你吩咐下去,让着府里的人都给本王妃喜气洋洋的,旁人府中如何我不管,咱们王府明年这运势可不能坏了。”
“是,奴婢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免得哪个不长眼的拉着苦瓜脸,将今年的霉运带到明年去。”
两个太医排着队号脉,闻言拉着老长的脸色顿时一僵,但一时又做不出开心的样子,万楹看得有些心烦。
也不等第二位太医过来号脉,直接问道:“如何?”
“启禀王妃,王妃身体康健,肚子里的胎儿也十分强健。”
“既如此,辛苦二位大人辛苦这一趟,早些回去休息吧,翠儿送客。”
腊月十二八一过,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府中处处张贴桃符,应着外面的雪景年味更重。
“王妃,王爷说今日宫中放年假,中午便能回来,宫中设有晚宴申时末刻便要入宫,让您提前准备着。”
之前就听说过年的时候宫里会设晚宴,万楹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识过,对于这次可以入宫参加晚宴她还是挺期待的。
“好,我知道了。”
一旁的翠儿眉头紧锁显然不怎么喜欢宫宴,“王妃您今日想吃些什么?晚些奴婢命人准备,吃用过后再入宫也不迟。”
“嗯?晚上不是要去参加晚宴吗,难道宫里不管饱?”
“倒也不是不管饱,只是宫宴素来人多菜多,御厨们都是一次做好多,等着上菜的时候端上桌,一路冷风吹着,拿菜味道好坏且不说,就没有一道热菜,若是饿了多吃两口只怕肠胃受不住,若是不吃也只能饿着。”
许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万楹一时都对宫宴快没有兴趣了,犹豫了半晌说道:“那下午临出门前,让人烙两个大葱猪肉的馅饼,用棉布囊包着,如此一两个时辰也都是热的。”
“好,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