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色的车牌。”
“白色?”有人面露惊恐,“那不是监察局——”
靠近路旁的示威人群纷纷转头,在看清轿车车牌的瞬间悚然噤声。
一股诡异的沉默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从后向前传导。紧接着从副驾下来一名穿白制服的年轻女人,向示威者们扫视一眼,方才还激荡不已的人潮此时却如同遇火的群虫,争相向两侧退却,唯恐沾上半点,引来烈焰烧身。
狙击点排险OK,示威人群排险OK,今日站岗的大头兵们履历均已确认,完美。
年轻的副手扬起自信微笑,满意地点点头,打开汽车的后车门,敬了个标准军礼:“局长,一切正常!”
一条裹在纯黑长筒军靴中的纤长小腿跨出车门。
那是个高挑玲珑的女人,穿着一条及膝的同色窄裙,酒红腰带将腰线收束得一丝不苟,浅灰制服衬衣却只从胸口开始系扣,又以皮质背带纵横紧缚,勾勒出起伏轮廓。她肩头随意披着一件纯白色军服外套,走路带风,脖颈间跳跃的纯银十字架在众人眼中折出一线冷光。
审判庭大门前一片死寂,人群纷纷低头,无人敢与那抹艳丽的白色对上视线,只听脚步声一路向前,然后,忽地停住。
举画报的女孩懵懂转身,仰头瞧着面前金发碧眼的女人,吸了一下鼻子:“……”
下一秒,她就被人攥住手腕,飞快塞到了身后。
“弗吉尼亚上尉。”监察局局长拉弥亚显然不在意挡路的女孩,只对着眼前的灰衣军官报以一笑:“陆英团长今天没来旁听吗?”
女孩明显感到自己倚贴的人后背紧绷,像是要与谁战斗似的,她于是好奇地从侧面露出一双眼睛,恰好与女人身后像狐狸一样笑眯眯的副手对个正着,对方则友好地朝她摆了摆手。
那位灰衣军官——现任哨兵团副团长弗吉尼亚,只以冷眼看了回去,公事公办地说:“团长今天在防御墙巡查。”并将女孩的脑袋重新塞回背后。
真好笑,监察局局长向她询问团长的行迹,整个中央基地有谁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拉弥亚没再多说,而是转过身,看了一眼防御墙的方向。
百米高的环形铁壁矗立在城市边缘,将土黄色荒原与冷灰的建筑群分隔,更远处葱郁浓密的深林隐没在薄雾中看不分明,天空中的铅云厚重低垂,像是要压到人的头顶。
“辛苦了。”深红唇瓣勾出微笑,拉弥亚撂下三个字,从两队士兵当中径直走过。
乳白色小羊皮手套薄韧贴肤,修长五指上的指节清晰可见,那只手轻搭在审判庭大门之上,砰的一声便将两扇门向内推开。
“你——”弗吉尼亚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位监察局局长一向将哨兵团视为眼中钉,更与罗兰龃龉已久,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拉弥亚却已经走了进去。
跟随在她身后的年轻官员回身,冲她微微一笑,无声地比出“辛苦了”的口型,并贴心地将沉重大门重新关合。
审判庭内此时显然有些混乱。
两名装配了特种外骨骼的城防军士兵,其中之一正试图绕向被告席后方,另一个守在门边的也已切换至战斗模式。
而在那座狭长的哨兵专用囚笼里,黑衣哨兵像是陷入了某种精神紊乱,正痛苦地抱头站立,原先束缚在她四肢与脖颈间的环型合金铐散落一地,钢栅也被捏得有些变形,周遭数十条冲锋枪黑压压的包围瞄准着,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波动,亦或说是强横的信息素,它在源源不断向四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接近者死。
这种感觉军人们并不陌生,在墙外,在那些森林、荒原和城市废墟中,所有强大而致命的生物都给人以相同的感受。
庭内的空气近乎凝固,只剩此起彼伏的压抑呼吸,于是大门开阖的声响便似放大了无数倍,令所有人陡然一惊,跟着便又听到一声轻巧的哼笑,伴随着脚步声一同落地。
“拉弥亚。”支着双手端坐审判席的第五律皱起眉:“审判已经结束了,你来做什么?”
“来自曙光城的问候,女王陛下向你问好,我亲爱的审判长。”拉弥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径自朝被告席走去,哂笑道:“不过这是怎么了?一个双S级的哨兵罢了,至于这么大阵仗?”
这下始终冷静的审判长终于变了脸色——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从理论来说,审判庭与监察局同为联邦的司法机关,她与拉弥亚本该属于平级。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这座中央基地,审判庭所能管辖的范围仅止于生活在外城的二三等公民,而一等公民所生活的主城曙光城,就连她也只涉足过一次——还是在她破天荒的就职典礼上。
而监察局却是众所周知的特殊存在,监视、审查、情报收集、秘密邢狱甚至是非人实验……关于他们的传闻多不胜数,监察局监管所有人,不论对方什么官职、什么军阶,哪怕此刻拉弥亚一枪将她击毙,只要事后监察局能拿出足够证据,那么这种简易的死刑就足以成立。
当然,他们是一定能拿出证据的。
他们监视每一个人,熟悉每一个人,甚至能以任何人的口吻笔触写出一封完美无瑕的家信。
‘主城的恶犬’,‘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虐待狂们’……不论背负再多骂名,都无法更改那绝对的权威,就像她只是被破格提拔为‘荣誉一等公民’的标杆,所谓的女王与内阁也不过是主城首脑所扶植的代言人。
只有眼前这位出身于曙光城的贵族才是真正的——主城意志的执行者。
即便如此,她也有她要坚守的正义,哪怕罗兰是她的领路人、她的精神支柱、她的老师,哪怕哨兵团是罗兰一手所建,她也绝不承认哨兵这种存在,她们绝不是人类。
否则,末世四十年,那些悲惨死去的同胞,那些沦为废墟的土地,那些一代代前赴后继,争相赴死的军人们,他们的死亡和人类所失去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人类只能是人类本身,而非那些随时处在失控边缘的融合怪物。
——这一次是你错了,老师。
你死在了贯彻自己理想的道路上,被你亲手创造的怪物所杀,而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怪物进入我们的基地,将同胞的安危置于它的爪牙之下,哪怕我要对抗的,是圣所的意志——
短短片刻,拉弥亚便已来到哨兵面前,审判长拍案而起,正待下令,就见那女人一扬白色制服,从身后副手的腰际拔出手枪,手臂平举,毫无迟疑:
砰!砰!砰!砰!砰!
转眼间,鲜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