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那小子还欠我半瓶酒,马吉昨天的训练偷溜了,连本带利还差着二十圈负重跑,还有宿舍里的上下床也刚加固好,省得他们隔三差五就掉下来——这帮人睡姿到底是有多差!
虽然他们是被动选择了墙内,但她一直认为这样就挺好。
什么人类的未来啊,希望啊,梦想啊,热血啊,不是那些不好,只是、没有必要。
小崽子们还太年轻了,十六七岁,毛都还没长齐,屁都不懂,成天叫唤着有多羡慕联邦军和哨兵团,甚至妄想辞掉编制去加入佣兵队!呵,等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没什么比每天都能全须全尾回到家,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更好的事了。
……真该死啊。
上一秒她居然还在庆幸是这个时候遇到了异种入侵。
看吧,她的小队第一次对战异种,全员存活,还保护了那么多人!
看吧,他们根本不弱,蜂巢的判断根本不是百分百准确,他们不是废物——
“移交武器,脱衣服检查。”布莱滋垂下枪口,沙哑地说:“布莱滋小队全体,执行命令!”
士兵们面如死灰,发不出声音。
方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平民们,则嚎叫起来,抱头痛哭。
旁观者的视线安静而淡漠,远处的枪击炮火、燃烧灰烟,近处的哭声与死寂,混沌地传入耳膜,拨动她过于敏锐以至脆弱的心弦。
澍想起很久以前,她问罗兰:“人类基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像个蜂巢。”罗兰说,“人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所以必须聚集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人类基地是伟大的庇护所,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它并不完美,只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得找到自己的位置,像一颗齿轮嵌进这台巨大的机器中,然后活下去,让这个族群活下去。”
澍问:“需要多久?”
罗兰笑笑:“不知道,也许需要很久,很多代人。”
澍说:“听起来很无望。”
罗兰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只是说:“是啊,也许这就是你离开那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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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很快被分成两拨,城防小队在对侧,身后是半数平民,另一侧是检查无恙的人群,哨兵队拦在中间,如一条生与死的分界。
方才检查中零星争辩求饶的话语都消失了,审判庭门前唯有死寂,哨兵们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颤抖和眼泪紧贴在后腰上,弗吉尼亚掰开了女孩的手,走上前去。
他们中间,仅剩两个人还未接受检查,她叫退队员:“我来吧。”
所有人看向了那个伏地不起的女人。
弗吉尼亚轻拍她的肩,引来更大的颤抖,于是她只能让人把她拖到一旁,女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伟大的罗兰”“火种”之类的话,不多时又被拖回来,放进能活下去的那一边。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看起来就像荒唐的电影画面,毫无道理可言。
在这正中,拉弥亚向弗吉尼亚摊开双手,她实在无可检查,甚至连靴子上都没溅到一滴血。
两拨人就这样彼此对视着,有人在愣神,有人在拥抱,有人涕泪四流,有人浑身颤抖。
士兵们都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弗吉尼亚走到他们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人类感谢你们的牺牲。”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寸头城防兵“哇”一声就哭了,站他身边个头稍高、模样混不吝的女兵不耐烦地锤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骂道:“闭嘴马吉,哭个屁啊,别给我们队丢脸!”
身旁的人笑起来,叫起彼此的外号,数落对方还欠什么没还,然后他们相视一眼,在队长布莱滋的带领下整齐地还以军礼:“愿你们……走得更远!”
——愿你们走得更远,愿人类迎来光明的明天。
其实还有些话,但她决定放在心里。
之前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很多小队都觉得这回来审判庭执勤是个大臭活儿,一边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变怪物’的杀人哨兵,一边是愤怒的围观人群,他们夹在中间,肯定很惨,所以最后她才能佯装不在意地说“既然他们都不干,那我干吧”。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着的哨兵,不是画片,不是海报,不是电视画面。
她很想为罗兰做点什么,也很想能和她们说上话,可惜憋了那么久,也没能说出口。
也没什么,她只是想说,当初就是因为听到了你们的故事,我才决定成为一名战士的,虽然,只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也只带出了一队没出息的家伙,但是,谢谢你们啊。
弗吉尼亚轻轻垂下眼睫。
——噗嗤!
一截黑褐色的口器刺透军服,鲜红的血喷涌如注,迅速在身下汇成一滩血洼。
布莱滋愕然转头,对上一只半身畸变的‘虫人’。
“不要——”绝望的眼底溢出泪水,浸没在血色中,她的喉头滚动尖叫,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不要......我不想死!”
嗡嗡的震翅声顺着那条贯穿她身体的肢节传进脑海,成为她最后听见的声音。
畸变种们接二连三完成变异,好似某种快速蔓延的病毒,它们形态不一,像随机选择人类与大水蚁基因糅杂出的劣等试验品,有的两足行走,有的生有八条腿……
眼前一片混乱,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
不多时,清理结束了,也许是因为及时分隔了人群,也许因为热武器交到了哨兵手里,这次的战斗效率很高,也避免了遭到二次感染的风险。
但那些活下来的人依旧崩溃了,他们跪坐在尸体前,不知自己在为什么而哭。
弗吉尼亚走到拉弥亚面前,听见她说:“你们拖延了时间,这就是后果。”
——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敏锐、高效,绝对理性的化身。
这是不久前,团长私下对这个人的评价。
当时她其实有些不信邪,觉得八成是夸大了,毕竟那些主城的上等人总是如此,仿佛永远理智从容才看起来高人一等,只要让他们见一次异种,就都老实了。
这位面容清隽,温和爱笑的上尉终于冷下了脸,显露出在墙外身经百战的军人应有的锋锐与戾气,她直视拉弥亚,沉声问道:“您刻意走出审判庭,是为了在这场袭击中将他们当作试验品进行观察,对吗?”
拉弥亚平静回答:“是的,上尉。”
弗吉尼亚咬牙道:“那么您得到满意的结果了吗?”
“首先,你应该称呼我为长官。”拉弥亚斜倾右腕,两指轻轻扯动手套,将因执枪而皱起的皮面整理平顺,而后掀起眼帘:“其次,作为你的长官,我无需告知你我的目的与结果。”
“最后,我需要立刻与你们团长取得联系,你最好一秒钟都不要再耽误,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