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燃推门而入。
严良不住员工宿舍,他的房间是由园林储物室改造而成。他离开后,图书馆并没有清理储物间,房间还保持着原样。
严良的房间很整齐,和其他储物室的陈设基本一致,无非是多了一张床。
屋子的一角散落着许多机器零件,一路延伸至床角。
严良的床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那是一张铁艺单人床,床身由几根铁条拼接而成,床头床尾各有三十厘米高的铁栏。床架原本的漆几乎全部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花色床单的左右两边全部掖在褥子下,床下空无一物。被褥一掀,是稀疏的床板。四个床脚下都垫着一小块方形的硬纸板。
床头柜上立着一张照片,一名男子正站在桌边收拾碗筷,女子靠在沙发上,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男子与女子二人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幸福。
这张照片应该是严良拍的,而照片里的人就是他的父亲、继母和妹妹。
“这是?”陈燃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露出一张床的一角,布满铁锈的床的一角,和严良现在用的床相差无几。
陈燃俯下身,一寸寸检查起这张奇怪的床。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张床应该是严良根据儿时记忆改造的。
刑案组早就搜过这里,有用的证据应该都带回治安处了。
陈燃离开园林工作区之后,又去了图书馆大楼。今早出发前开小组会议时,方昭阳提供了一个新思路。由于传言最初并非是在线上传播,而是在线下传播,所以无法以追踪IP地址的形式找到嫌疑人,因此刑案组对多名学生进行了走访询问。方昭阳发现刑案组之所以没能锁定嫌疑人的范围,是因为传言不是一传十十传百,逐一扩散,而是像墨水滴进水杯一样,一下就传遍了整个图书馆。所以她猜测,始作俑者极有可能是利用了集体活动,使用了不为人知的隐蔽手段,最终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方昭阳的揣测,让陈燃改变了策略。走访学生的工作,刑案组已经做了,但并没有成效,所以,他没有必要再重复这条老路,他决定去向工作人员索要那几天图书馆的所有讲座以及活动的录像或录音。
方昭阳本来要去见严良,结果,严良已被遣返回下都,此刻正被关在下都的看守所里,如此一来,两人见面的程序会非常复杂,而且严良始终缄默不语,什么也不说,恐怕从他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她去了第一区治安处。
方昭阳在第一区治安处收获了一个重要线索。
严可自杀前,曾发生过一件事。就在严可自杀前的一个月,学院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匿名的帖子。帖子用小说的形式,以第一人称视角,自诉了一个女孩的情感故事。故事里的女孩长相清纯,甜美可爱,但因生性保守,所以直至成年都没有过感情经历,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女孩的私生活极其混乱,她拜金虚荣,同时和多人暧昧,且与几名校外男子保持着不正当关系,以此获取钱财。故事明确指出女孩来自下都,且有十分详细的外貌描述和身份暗示。帖子的点击量节节攀升,很快,故事的主人公被锁定为严可。
一时间,严可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流言四起后,严可曾旷课两天,第三天她再出现时,头上多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又红又肿,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双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整个人怯生生的。
那之后,严可便活在一身黑布下,见人就躲,经常无故旷课。一个月后,学院举行期末考核,严可有多门成绩不及格,等待她的极有可能是学院的劝退。当天深夜,严可便跳楼自杀了。
严良在到光明学院为妹妹收拾遗物时,终于从她的室友那里得知了严可生前被造谣一事。第一区治安处受理了严良的报案,准备追究匿名造谣者的相关刑事责任,但由于匿名人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因此治安处无法锁定匿名人的真实身份,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此后,严良一蹶不振,酗酒成瘾。
与此同时,李维奇和陆威几乎以相同的姿势杵在刘上家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刘上的母亲仍悲伤不已,每日以泪洗面,只要有人提及任何关于刘上的事情,她便掩面哭泣,无法停止。李维奇和陆威拿出了看家本事,也没能安慰好她,谈话只能被迫终止。
刘上的父亲刘城勋比刘母更为棘手。刘上一案被定义为自杀后,刘城勋当即大闹总治安处。他赖在治安长陈厚生的办公室足足一天,勒令治安处以最快速度侦破案件,严惩凶手。但没过多久,他又接受了治安处的调查结果,没有再闹。
不过今天,刘城勋到下都视察去了,刚好不在家,否则,一定够李维奇和陆威喝上一壶。
刘上自从考入光明学院之后,很少回家。治安处在案发后曾来到刘上家中取证,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刘上的母亲哭够了,还是坚持亲自引着二人去了儿子的卧房。刘上的房间很空,几乎没有生活痕迹,显然是许久没有在家中居住了。书桌旁立着两个大书柜,书籍摆放的并不整齐,应该是经常翻看的缘故。
刘上的母亲望着一柜子书,竟又啜泣起来:“孩子的父亲常常念叨他,读书在精,千万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杂七杂八,毫无营养的书籍上。每当这时,我都会劝解,生活苦闷,总要寻些乐趣。零食不能当正餐,可乐不能当水喝,只要孩子分得清二者的区别就好。上上曾和我说,书看多了,自己闲来无事时也会试着写一写。不知,他写完了没有……”
李维奇和陆威离开刘上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周凭家。
李维奇坐在车里,回想起刘城勋刚好去出差不在家的事情。他不由想到,第三区治安处里也有一个人去出差了。“说起来,刑案组组长老邢也去下都出差了。”
“你是说,老邢跟着刘委员去下都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老邢以前在光明塔做过保卫工作。不过,幸亏他出差了,否则刚刚在他手里结案的案子,被上面打回来给咱们特案组重查。以他好面子的个性,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驾驶位上的陆威舒了一口气,庆幸道。
李维奇点了点头,隐下了心中那个不成熟的揣测。
周凭的父母听说治安处的人要再次拜访,双双等在家中。
周父周母和刘上的母亲状态相近,但情绪更为收敛克制。
周凭的卧房有一整面的展示柜,里面摆放着各型各款的手办,看起来就是一些昂贵的限量版,然而,柜子并没有摆满,其中很多格子是空着的。
周凭的木制书桌上,有一块不大显眼的被烟头灼烧过的痕迹。周凭有吸烟的习惯,他和刘上在观景台交谈时,也抽了烟,正是他遗落的烟头,让治安处发现刘上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李维奇拿起周凭床头的一本漫画书,漫画的封面画着一个女孩,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李维奇觉得女孩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周母双眼通红,感叹道:“这都是他小时候的爱好,现在,他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