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睁开眼时,差点从病床上掀翻在地。他只是治安处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治安官,且尚未入职,这间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高级病房,并不符合他的级别,就算他是因公受伤,也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他匆忙跳下床,整理起床铺。
四个护理机器人纷纷行动起来,余晖大手一挥,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阻挡了它们多管闲事。本来他刚醒过来,头还有点晕,现在一下全好了。他手头的币点,连一晚高档酒店的大床房都未必付得起,就算他把自己割开卖了,也承担不起这种层次的病房。
余晖见自己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边柜上,赶紧一把抓了起来。他的衣服显然已经清洗过了,甚至还熨烫过,柔软平整。居然还有这种服务!他又吓了一跳。不过话说回来,姜老大倒是个环保意识很强的人,他受了那么多酷刑,这身衣服居然完好无损。不错,省下一套衣服的钱。他赶紧解开病号服,准备换好衣服后,立即撤离。
余晖的主治医生看到监测提示后,匆匆赶到了余晖的房间。随行护士二话不说,立马把余晖按回了病床。
余晖已然完全恢复,如果他不愿配合,估计只有专业摔跤的人来,才有可能把他按倒。余晖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能乖乖躺在床上,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弄。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向余晖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护士也转达了陈燃临走时交代的话。
原来陈潇和陈燃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原来他们是总治安处治安长陈厚生的子女,原来他能住进这间病房,是借了治安长陈厚生的光。
医生用力捏了捏余晖的臂膀,笑道:“虽然瘦了点,但壮的跟头牛一样。年轻人就是结实,抗造!”
在得到医生的准许后,余晖马上办理了出院手续。只因他不想浪费公共资源和纳税人的钱财。
余晖在第九区的临时住所离医院很近,他悠哉悠哉走回家,换上了自己之前的衣服,带回了他那块金色机械表。劫后余生的恍惚感觉,仍伴随着他。现在事情只是暂时告一段落,还远没有完结。他倒在沙发上,打开已多时不用的手机,想看看新闻。
逐日街枪击事件!
就在昨晚,逐日街管理者姜上行被人枪杀,凶手在行凶后,立即到治安处投案自首。
凶手是第九区治安处刑案组组长陈潇!
余晖认识这条新闻中的每一个字,但连起来看竟是那样的荒诞和匪夷所思。为什么!陈潇为什么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燃匆匆离开,并没有特别交代什么,只说是家中有事,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想不到,竟然是陈潇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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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潇在半夜闯进逐日街,姜老大的手下们对几天前这个“暴徒”在逐日街做下的“恶行”还心有余悸,从头到尾都没人敢拦。陈潇的枪已经上交了,只在兜里揣了一把医院的水果刀。姜老大屏退了手下,并命令所有人都离远一点,不得擅自打扰,他想通过陈潇,探探陈厚生的口风以及光明塔的意思。但他万万想不到,对方根本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杀人的。姜老大叫天天不应,只好自救,他匆忙去掏枕头下压着的手枪,不想被陈潇反杀了。陈潇杀了人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出逐日街,同样无人敢拦。
自首后的陈潇一直被关在第九区治安处的拘留间,陈燃在看到新闻后,马上赶到了第九区治安处。然而,治安处处长程功名以妨碍公务为由将他驱离了第九区治安处。在此期间,陈燃收到了余晖已出院的消息。本来余晖苏醒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姐姐又出事了。悲喜交加的结果就是,喜事会把悲伤反衬得更悲。陈潇身为治安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除了终身监禁,没有第二种可能。
陈燃不敢耽搁,立刻去了光明塔找父亲陈厚生。
事实上,陈厚生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就已赶到第九区治安处,那时,天还没亮。
但他只是见到了陈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陈潇没有说明原因,甚至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这沉默的几分钟里,陈厚生知道了全部答案。
陈潇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一件事,逐日街是一个被光明城抛弃的地方,光明城的法规照不进逐日街阴暗的街巷,逐日街有逐日街的规矩。
曾几何时,身为治安官的陈潇,以为正义是她的砝码,法律是她的武器,如此便可无往不利,惩恶扬善。但其实,她错了。
她只有赌注,没有筹码。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她是光明城总治安处治安长陈厚生的女儿。彻底清除逐日街罪恶的可能,不是靠光明城的法规,而是靠一个父亲失去女儿后的愤怒。
这就是陈潇杀人的理由,所谓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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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区逐日街的惊天大案,免不了要惊动城主。陈厚生端着一摞文件,踏进了城主赵续章的办公室。
“厚生,陈潇的事,我很抱歉。”赵续章有两个女儿,而如今只剩下一个,她的大女儿正是死于二十年前那场震惊光明塔的“血雾事件”中,越境者和治安处的冲突愈演愈烈,她的女儿为了保护一名越境者,被治安处的同事误伤,不治身亡。赵续章比任何人都明白丧女之痛,上都极少有死刑判决,陈潇虽然不会死,但终其一生都将在第十区的监狱中度过。
“以武犯禁,以暴制暴,绝非正途,她身为治安官,更不应该知法犯法,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陈潇做事的确鲁莽了一些,但她射杀姜上行,乃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之举!”赵续章翻开陈厚生带来的文件,每一页都触目惊心。姜上行之所以能接替上一任的逐日街管理者,归根结底是得到了当年新任城主的支持,而那个新任城主正是他本人。十二年的漫长岁月,足以改变一个人,如今的姜上行早已不是当年的姜上行。
陈厚生听完城主的话,不由诚惶诚恐,他眼神向下,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不敢轻易回话。
“自‘血雾事件’后,光明塔委员会对逐日街达成了不干涉的共识,但这不干涉指的是不去为难那些生活所迫,背井离乡的越境者,而非放纵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罪犯。”赵续章缓缓合上文件。曾经,光明塔委员会为了光明城的稳定,默许了逐日街的存在,但现在,逐日街对光明塔委员会的意义,恐怕大不相同了。
“城主所言极是,厚生惭愧。”陈厚生低下头。
“我明白你的难处,逐日街背后千丝万缕,有形的阻碍,无形的枷锁实在太多,你也只是想为我分忧而已。逐日街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为大局考虑,为上都乃至光明城考虑,难免会缚手缚脚。”赵续章从抽屉里取出提前签好的彻底清查逐日街的公文,把它递给陈厚生。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
“可惜,厚生心有余而力不足。”陈厚生双手接过,手中有如千钧之重。
“你做得够多了。放手去查吧!我倒要看看,上都是否会因此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光明塔委员会的压力由我顶着,你只管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若有人胆敢干涉你,就以扰乱执法,妨碍公务为名从严处置!”
“是!”
治安处带人冲进宴城的那天,一共带走了百余人。这其中包括五十几名通过非法途径来到上都的越境者,他们中最小的尚未成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此外还有四十多名上都各界人士,其中不乏光明塔委员会委员、执行处、法务处以及治安处等政要。
宴城由三个人共同创办,这三人分别是逐日街姜上行,第九区治安处副处长和光明城最大的一间科技公司光明未来的执行总裁。
三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或为金钱,或为权力,在第八区和第九区边界线上,打造了一座不为人知的地下“乐园”。
此次行动空前成功,唯一的遗憾是,存有宴城有史以来宾客名单的电脑,被宴城的总经理销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