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太作。
梁潼先因为淋雪着凉,后又泡完温泉不擦干头发倒头就睡,以及床事上的放纵,终于光荣地从小感冒升级成高烧,规划好的行程只能取消。
何映把预定好的房给退了,一路上黑着脸,梁潼原本还打算靠眼神求原谅,后面见他根本不和自己目光相接就老实了,神情恹恹地躺在后排。
他确实很难受,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中途何映停车下去买药了都不知道,到了停车场才意识到何映手上提着一大袋应急药品。
见梁潼不动,何映空着的手牵起他,没好气道:“发什么呆,回家了。”
药很苦,比姜茶还难喝,但这次梁潼很干脆地喝完了。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每次换季都要大病一场,市面上的药他基本都吃过。梁柏桉没空照顾他,季南更是不着家,梁潼就按照说明书给自己灌药。
嘴里的苦味和小时候的冲剂很像,不过时隔多年,最开始的厂家已经倒闭了。梁潼突然想起自己五岁时的那个元旦,当时的季南还会想着带他出去玩,提前两个月就和他拉钩:“潼潼考满分就带你去旅游好不好?”
梁潼其实不在乎旅游,也不是因为有这个约定才考满分,但他当时还是有种隐隐的向往,他想要他们一家人待在一起。
最后甚至连梁柏桉这个工作狂都松口了,季南难得靠谱一回,把一切都安排好,而就在临行的档口,梁潼生病了。
争吵来得猝不及防,平日里压根没见过的父爱母爱在言语里放大了几百倍,好像梁潼生病都是因为对方昨晚的一点小事,然后牵扯出早就堆积下来的怨恨,破事吵三小时没完。
而无人在意的梁潼坐在行李箱上,就这么睡着了,直到体温退回了正常范围都没人把他抱回床上。
他笑梁柏桉记季南的话记了一辈子,可自己也没能走出家庭不幸的阴影,父母口不择言地指控让他缩进了自己给自己造的壳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都是因为你我们才去不了”之类的伤人的话隔绝在外。
梁柏桉恨他,季南恨他,他同样也恨他们。
全天下可能都找不出像他们这样由纯恨组成的家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不幸是因对方而起,自然也不愿意去理解去退让。
而现在,同样的戏码上演,像烦人的八点档狗血剧,总是那么几个矛盾点,打乱机会的生病,扫兴,争吵,或是没比撕心裂肺好到哪去的沉默。
他和何映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他不允许他们的爱情像父母那样失败。
“对不起。”
这是梁潼今天犯的第一个错误。
何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缓缓转头看着他:“——什么?”
梁潼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们原本应该有个愉快的元旦假期……”
“你脑子烧坏了?”何映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试图放慢声音好显得没那么凶,“不,我的意思是,你都病了,我怎么可能还想着玩。”
“可你看起来不高兴。”梁潼眨眼,他判断不出何映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是啊。”何映有些难以启齿,但怕梁潼又一声不吭地误解一辈子,还是道,“我气我昨晚没把你抓起来吹头发了再睡。”
他压根不在乎什么假期安排,只要和梁潼待在一起,怎么度过这段时间都一样。
他只是气自己没照顾好梁潼。
无论嘴上说得多好听,他对梁潼过度的掌控欲一直都存在着。梁潼受伤了,生病了,何映的情绪都会失控。
正如现在,何映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过大的呼吸声,尽量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难道你觉得,生病是你的错吗?”
他隐约察觉到了梁潼行为背后是深埋已久的创伤,试图温和地拉他逃离旧日的阴霾:“是有人这么和你说过吗。”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放平时梁潼都会模糊其词地糊弄过去——他不想要何映的同情,但现在他急于从对方身上汲取爱意,坦言道:“他们总是说我生病带来了很多麻烦。”
他们指的是梁潼的父母。
梁潼在描述他灰败的童年总是用寻常的语气,好像已经不在乎那些尘垢往事,何映也就无从得知他是否真的释怀。
可何映还是会生气,会心疼,会想去弥补梁潼,用他的爱。
梁潼终于意识到何映的愤怒并不是冲着自己。偏爱是最好的蜜饯,是专属于乖孩子的奖赏,他心里都泛着陌生的甜意,嘴里的苦意被压过去了:“我和我妈现在很少联系。”
何映敏感地意识到梁潼省略了那个一点责任都没尽的人渣爹。明明上辈子对方来家里这么多次,梁潼却从来没有给他介绍过男人的身份,估计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也不打算现在就过问。
既然提到了家庭,何映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李佳慧问他今年过年回不回家,话里话外还有打探他会不会带人回来见见的意思,被何映敷衍了过去。
何映突然问他:“你过年还回去看你妈吗?”
梁潼摇头:“她过年不回。”
他原本搭在餐桌上的手攥紧了一些,面上倒是风平浪静,像随口一提:“那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