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都不会老的?”鱼泱瞧着她,居然有点想流泪。
“老啦,这都是化妆化的。”小雨笑着谦虚道。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
鱼泱这才知道,小雨毕业后并没有结婚。
她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媒体记者,走南闯北,见过了祖国无数大好风光。
“你不觉得不结婚的人生不完整吗?”鱼泱哽咽了。
“不会啊。”小雨喝了口可乐,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我幸福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鱼泱呆愣在原地。
“小雨,到你的歌啦。”拿着麦克风的男同学提醒道。
“我来啦我来啦。”小雨笑着接过麦克风。
那天小雨一直在笑,在鱼泱眼里,她笑得肆意,笑得猖狂,笑得不管天地道理,笑得这世上只能听到她的笑声。
她多想这么笑一次。
一九九九年,鱼泱四十二岁。
女儿刚刚高考完,说要趁着暑假好好放松一下,和同学去毕业旅行。
“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遇到陌生人和你打招呼要有警惕性,包背在前面,小心被人偷……”鱼泱正在给女儿收拾旅行的衣物。
迈入中年的鱼泱已经学会了少言少语,只是这次是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她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知道了知道了,唠叨死了。”女儿被她说得烦躁起来。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会这么唠叨?”女儿小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们高中班主任也是,一有点事就废话连篇。
鱼泱没有接话。
刚生完孩子那几年,领导以她要照顾孩子为由,一直让她在最底层工作,她也因此错失了晋升的黄金时期。丈夫则不同,尽管每周都有几天要喝个烂醉回家,但工作方面却可以称得上是青云直上,已然成了公司里的小领导。
家里实质的话语权都掌握在丈夫手里,女儿对鱼泱也日渐忽视。
“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女儿去外地的那天,鱼泱突然反常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没多说。
“嗯。”女儿并没有多理睬她,只说了声再见便进了登机口。
那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夜里,丈夫醉酒回到家中,照旧把大衣扔在地上。
没有人捡。
他倒在床上睡着了,一如往常。
今夜的月色格外好。
鱼泱换上好几年前她在商场打折时给自己买的一身红色长裙,她一直没找到机会穿。
接下来便是和预告片里相同的画面。
明月高挂,海浪翻涌。
溺水的窒息感让鱼泱透不过气来,出于身体的本能,她不断挥舞着手臂挣扎。
脑海中一一闪过在她生命中经过的每个人。
从某一秒起,她忽然觉得畅快。
仿佛变成了一条鱼,能在海里自由翱翔。
她眼瞧着自己身上长出了鳃和鳞片,眼底却露出不快的神色。
她恶狠狠地撕下那些光泽闪耀的鳞片,哪怕浑身血流不止。
她不要变成鱼,她是她自己。
——“我叫鱼泱。”
——“鱼儿的鱼,江水泱泱的泱。”
镜头从鱼泱了无生机的脸上移开,幼时牙牙学语的女童正口齿不清地和别人介绍着自己的名字。
影片至此结束。
全场哗然。
半场时,少部分女性观众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电影的时间跨度是比较大的,其中不少熟悉的场景都让在场的中老年女性深有感触;虽然时代不同,但当电影播放到后半段时,同为女性的年轻女观众们大都也能体会其中深意。
时代的洪流虽然冲走了一部分老旧的封建思想,但哪怕直至今日,一些根上的东西却仍有余存。
字字不说苦,却句句都是苦。
无论是鱼泱的母亲,还是鱼泱丈夫的母亲,或是村里的三姑六婆。
没有人记得她们的名字,只记得她们是谁谁谁的女儿、妻子或者母亲。
既然人生而以个体的方式存在,凭什么女人就得在每个集体里都作为附属而存在?
少时是女儿,成年后是妻子,中年后是母亲或婆婆,老年后是外婆或奶奶。
是不是只有像小雨那样运气好的女人,才可能拥有名字?
“希望一些潜意识里被封建思想所同化的女性同胞们振作起来,正视起自己所拥有的正当权利与独立人格,只有通过一代代人的觉醒才能让女性的未来走向更公平的光明。”
张佳誉导演从第一排观影位中央起身,转向观众席。
“觉醒女性力量,让反抗不再无声。”
张佳誉最后朝着观众席喊道。
女性观众们给予了她近乎疯狂的热烈回应。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伊然成为了国内当代女性主义的民间新口号。